话落,圣徽宫里一片哗然。
众人还想再劝,但萧瑾州决议如此,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焦兴业无奈,只得叮嘱:“既然如此,那就请皇上这两日调养好身子,等皇后娘娘身子好些就引蛊虫。”
如此,事情就算定了下来。
宫人们识相离开,圣徽宫内就只剩下萧瑾州和沈言欢两人。
即便太医叮嘱了萧瑾州好好调养,可他还是不分昼夜的守在沈言欢身边。
他这一生失去过许多,却没有哪一样比失去沈言欢更痛。
他不敢离开,怕一转身沈言欢就消失不见。
……
三日后。
已是春末,圣徽宫外的树木郁郁葱葱。
萧瑾州照常替昏迷的沈言欢凉着药,忽然瞧见她眼睫微颤,似有要醒来的迹象。
萧瑾州心头一颤,赶忙放下药碗。
他抓住沈言欢泛着凉意的手,急声呼唤:“欢欢,你听得见朕说话吗?”
沈言欢眼睫颤动得愈发厉害。
她仿佛置身冰窖当中,耳边朦朦胧胧一直有人在唤她欢欢。
而上一次有人唤她欢欢是什么时候?
好似是在望春台落水,萧瑾州不顾一切来救她的时候。
那时候他的声音也是这般着急,一声又一声地唤她欢欢。
他怎会这般担心自己?
他为何要这一刻,才懂得来担心她?
这些疑问始终盘踞在沈言欢心头,她呼吸莫名急促起来,猛地睁开了双眼。
视线还有些发白,萧瑾州的声音还在耳边。
他甚至带了几分哭腔:“欢欢,你睁开眼再看朕一眼好不好?朕已经将你的族人都接回来了,你的娘亲还在等你团聚。”
“从前都是朕的错,现在朕只想要你活着。”
“只要你活着,想去哪里朕都不会拦着你,朕放你走。”
沈言欢视线慢慢清明,她瞧见圣徽宫的天花藻井,那样富丽堂皇。
调转眼眸,便是萧瑾州悲恸的面容。
沈言欢从发涩喉中挤出两个字:“皇上……”
萧瑾州就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忙声答应:“欢欢,朕在这里。”
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沈言欢眸光都放柔了许多。
她身子发沉,知道这是大限将至,此刻能醒来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可沈言欢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怕也毫无畏惧,反而会觉得释怀。
释怀到这一刻,她连萧瑾州都不怨了。
她从来没跟他好好说过话,在这最后一刻,她不想再浪费下去
沈言欢看到他眉眼间的几分憔悴,竭力抬手想去扶平:“皇上,生老病死乃是常态,您实在不必过度伤心。”
萧瑾州也能察觉到沈言欢是在说遗言,于是他将沈言欢的手握得更紧。
好像只要抓紧了,她就不会走。
可掌心的温度,还在一点一点消失。
身为天子,萧瑾州头回知道了什么叫做无力。
他将沈言欢的手捧到脸边,眼泪不由自主的地大颗落下,在锦被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灰黑小点。
萧瑾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不断问沈言欢,也是在问苍天——
“不是说登临高位就可以拿到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吗?我已经是天子了,为什么还是留不住你?”
“欢欢,你再撑一撑好不好?朕已经想到法子了,立即就宣太医过来!”
他留下这句话,就转头朝殿外喊:“太医!焦太医……”
可焦兴业还没到,沈言欢就先行打断。
她被萧瑾州攥住的那只手,轻轻捏了捏萧瑾州掌心。
萧瑾州察觉到她的动作,转过头来,刚想问沈言欢想说什么便听她道:“皇上所想的法子,是将臣妾身上的蛊虫,引导您身上去么?”
萧瑾州闻言,有一瞬怔住。
他讷讷问沈言欢:“你如何知道……你当初就是这般救了朕吗?”
沈言欢不置可否,轻轻点头。
她仍记得那一日的萧瑾州躺在榻上,就如她今日这般,整个人都到了弥留之际。
先帝仁厚,不肯让人以命换命,只让人去找如何彻底除去噬心蛊。
可日子拖延一日,萧瑾州便混沌一日。
沈言欢不忍见他如此,便买通了大夫,将蛊虫引到了自己身上。
她也不想做到这般地步,但当初那位大夫的话还在耳边。
他说噬心蛊不能脱离血肉喂养,取出也极难弄死,若不找到新的人以命喂养它,它会想尽办法回到原主身体里。
所以沈言欢心甘情愿,做了新的宿主。
本以为十年,足够让众人找出噬心蛊解药,没想到还是要用回从前的法子。
沈言欢怎可能让萧瑾州再冒险一次。
她要是这般做了,那她当年那些努力又算什么?
所以沈言欢低声叹气,有些无奈的告知萧瑾州:“皇上,从前先帝就不让人以命换命,今日臣妾又怎会让你深涉险境?”
“更不用说,这噬心蛊在臣妾体内多年,早已养成,常人恐怕承受不了它的凶猛。”
“您是皇上,肩上还担着万民的责任,您要是有事这国朝该怎么办?”
沈言欢一声一声问着,但萧瑾州不愿听。
视线被泪水模糊,他紧紧凝着眼前人,声音哽塞。
“可是你不在,这天下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听到这话,沈言欢心头更添苦涩。
她并没有多感动,只是未曾料到,现在的萧瑾州会为她连自己的野心都忘记。
所以她轻声提醒:“可皇上并不是为了臣妾,才肯坐上这龙椅。”
模糊间,沈言欢好像还能看见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萧瑾州。
她那时的身份还是天下最有手腕以及最神秘的谋士,藏身在郊外的宅邸里。
那天夏日。
隔着一扇屏风,她看见了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萧瑾州跟他相隔而站,谈吐间意气风发。
他说:“本王知道,本王与先生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想要国朝繁荣昌盛,所以本王特来请先生相助。”
“只要本王上位,定让天下苍生吃饱穿暖,再也不受战乱奔波之苦!”
其实当初的沈言欢爱惨了萧瑾州,就算他不说这些话,她也会心甘情愿为她效命。
只是那些话,让她更敬佩萧瑾州。
思绪拉回,沈言欢逐渐有些撑不住了。
她感觉身子沉得厉害,眼前景象也慢慢模糊了起来。
沈言欢知道自己到了弥留之际,只能吊着一口气,最后叮嘱萧瑾州。
“皇上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爱恨分明之人,这本是很好,但往后车臣妾不在,您别再感情用事了。”
“要永远记得跟臣妾说过的话……要个好皇帝……”
萧瑾州感觉到那只手彻底冰冷了下去,崩溃到泣不成声。
他说不出话,就只能不断点着头。
沈言欢断断续续的话声传入耳中,她还在叮咛。
她说:“要学会爱人……不要总是冷着一张脸……”
“还要麻烦你,照顾好我的娘亲……告诉她是女儿不孝,但别叫她太伤心……”
“还有最后……萧瑾州,我不恨你了。”
最忽一个字,消散在春末的风里。
萧瑾州始终紧握着的那只手,骤然垂落。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整座皇宫——
“欢欢!”
……
景元十一年春末,初明皇后结束了她盛大、灿烂而又坎坷的一生。
当今皇帝伤心欲绝,昏迷三天三夜。
醒后励精图治,在位二十年安内攘外,南征北伐,是国朝最为强大的二十年。
直至景元三十一年。
又是一年春。
常年操劳,萧瑾州终于累倒了。瑪俪髑稼
太医们束手无措,皇城笼罩在一片阴云当中。
而萧瑾州躺在榻上,他今年五十四岁,两鬓已全然斑白。
他手里握着一只纸鸢,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带着温柔笑意。
那双浑浊的眼悠长,不知落在何方。
只有他自己,能够看见穿着青色衣裙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萧瑾州感觉身子都轻快了,他朝着人奔去,只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
“欢欢,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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