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叙将满地碎渣扫进簸箕,准备倒进垃圾桶时,动作顿住了。
他目光扫视一圈,从电视柜底下翻出个纸盒,将碎渣倒进盒子里后,重新塞回原位。
愣愣站在原地,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苏禾洗完澡出来,从身后环上他的腰身,他才从愣怔中回过神。
我坐在电视柜旁,无数次伸手想握住碎渣中的金属片,上面刻了我爸的名字,可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心底的无措和绝望,一遍遍席卷全身。
偏偏这对渣男贱女,还要在我面前上演情爱戏码。
我想杀了他们。
掐死、砍死,无论怎样都可以。
可我的灵魂一次次从他们身上穿过,他们毫发无损。
胸口一阵不适,我趴在桌前干呕起来,声音很大,可却只有我jsg一个人能听见。
我一刻也不想在房间里待下去,他们的气味让我厌恶、恶心。
刚迈出几步,还没到门口,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是拽着我的脖颈往后拖。
我被大力掀翻在地,好在鬼魂之身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几次尝试后,我绝望的发现。我被困住了。
我无法离周叙太远。
真讽刺啊。
我抱膝坐在奖杯残片旁,沉默的凝视着面前的男女抱在一起。
瞧瞧,这就是当初跟我山盟海誓,矢志不渝的男人。
情义千斤抵不过胸脯二两肉。
姜南,你瞎了眼听信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鬼话。
我看着周叙把苏禾按倒在沙发上,亲吻着她被玻璃碎片划伤的手指。
“……疼吗?”
他声音低沉,语调温和,一举一动像极了过往我受伤时他的怜惜。
只不过我的伤是刀伤,扭伤,拉伤,而她的伤口晚一点擦药便会愈合了。
眼前的场景让我心理,身理都不适,胃部蠕动的胃酸又有叫嚣的趋势。
“师……”
苏禾漾红着脸,没说完的话,被周叙堵在唇舌间。
“不是说过了吗?私下里叫我名字,我又不是你的老师,也不想只当你的老师。”
像是为了回应他,苏禾仰起脖子吻上他的脸颊,伸手去扯身上的浴袍——
刺耳的铃声却在这时响起,在寂静的室内异常清晰,像是撞破两人的私情,沙发上的男女具是一怔。
苏禾原本不想让他接,岂料铃声响个不停。
周叙拉下环在他脖子上的手,声音恢复先前的清冷:“法医科打来的,可能有案件。”
声音开的外放,我也能听见。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颇为着急:“有劣性案件,快回所里。”
我魂魄受周叙牵引,一起来到法医科。
苏禾紧随其后赶过来,科里众人忙成一团,没人注意到两人的异样。
科室召开紧急会议,对刑侦科新送来的尸体做检验工作。
尸身是一具刚从湖里打捞上来的残肢。
作为所里年轻一辈最出色的法医,周叙不出意外拿到了尸检的资格,苏禾作为他的助手,辅助其进行相关报告记录。
踏入解剖室的瞬间,我的心莫名一紧,像是停滞了几秒后,又剧烈颤动起来。
周叙换好蓝色解剖服,动作从容走向尸检台。
台上的残骸,仅有半截小腿部位,被水泡的发白肿涨,加上最近几天天气炎热,皮肤组织受损严重,被利器割断的伤口表面已经开始腐烂。
整个房间里透露出一股难以掩盖的尸臭味。
跟在他身后的苏禾,仅扫了尸体一眼,脸白得不成样子,紧闭双眼侧向一边。
她娇小的身体隐隐颤抖起来,嫌弃地咬着下唇:“好恶心。”
解剖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周叙不用顾忌同事的眼光,将她搂在怀里,抬起手轻轻拂过她的后背,温柔地说:“别怕,死人而已,我不是还陪着你吗?”
动作又缓又轻,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幼兽,语气宠溺中带着无奈:“胆子这么小,我怎么放心让你独立接手案件。”
苏禾闪烁的眼眸中满是依赖和倾慕:“那……你就一直带着我,好不好?”
周叙眉头微蹙,但还是点了点头。
让我没想到的是,细长小巧的解剖刀划在尸体上的瞬间,我的小腿部位却像被利器刺破一般。
疼得头皮阵阵发麻,大口呼吸都无法减弱剧痛地侵袭。
周叙低沉的声音,在此刻由远及近,穿过稀薄的空气,雷点般砸在我耳畔。
“右侧小腿股骨长度40cm,按照股骨身高推算,死者身高165左右。”
“腿部脂肪多,外部轮廓起伏明显,死者为女性。”
“骨龄鉴定死者年纪在25到28周岁。”
我像是被倏然间丢进冰冷的深海中,头疼欲裂,像是被重物捶打过。
浑身血液凝固成冰渣子,尖利的顶端刺破肌肤,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疼痛,身高,女性,年龄……
躺在手术台上的残肢。
是我的!
眼前一片眩晕,头顶亮堂的白炽灯光,刺得我双眼酸胀,泪水大滴大滴滚落下来,砸在解剖室干净得反光的地板上。
我死了。
以这种惨烈的方式。
窗沿外刮起一阵风,吹起室内的蓝色百叶帘。
我抬眼望向窗外,夜色黑沉笼罩苍茫大地,槐树叶影婆娑,随风摇曳。
尸检台上的检查已经进入尾声,周叙忙着跟苏禾讨论尸检报告的内容,一字一句教得详细认真。
我走上前,望着面前半截腐烂肿涨的小腿,上面有一道显眼的旧伤口,被湖水泡过,已经炸裂开,翻出里面骇人的皮肉。
这道伤口,是一年前在闹事区堵截嫌犯时,被对方划伤的。
伤口不长但很深,当时流了很多血,送到医院时,缝了七针。
我疼得浑身冷汗不止,唇色发白,额前的头发早被汗水打湿,却一声都没吭。
周叙就在这时冲了进来,身上是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白大褂,鼻尖满是浸出的细密汗珠,脸色白得比我还吓人。
眼里全是惊慌失措,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尾红得厉害,眼神小心翼翼落在我小腿部位,想碰又不敢碰:“疼吗?”
人真的很奇怪,受委屈的时候不会哭,却因为爱人一句安慰的话,瞬间泪流满面。
我抿着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他替我擦拭满脸的泪水,动作又轻又柔:“别怕,没事了,有我在。”
后来,伤口愈合,小腿上留下一道丑陋的伤疤。
虽然平时性格大大咧咧,做事雷厉风行,可我终究还是个女孩子。
周叙眸光深深,半跪在地上,抬起我的小腿,搭在他膝盖处:“姜南。”
我抬起后盯着他的眼睛。
听到他一字一顿郑重道:“这是你的荣誉勋章,也是烙在我心中最美的印记。”
我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挣扎出来。
这一刻,我无比希望周叙能认出我的尸体。
他是我在世上最亲近的人,我们曾在无数个夜晚相拥、依偎。
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我的身体。
这道疤,你曾吻过的,周叙,你不记得了吗?
可现实再次狠狠打了我的脸,将我最后一丝希望一点点蚕食殆尽。
不知何时,向来工作严谨认真的周叙,和苏禾在解剖台旁缠做一团。
他们熟稔地扫开诊台上的工具,缠绵若新婚伴侣。
我的尸体就在旁边的解剖台上。
他们不恶心么?
不害怕么?
我竭力远离他们,蹲下身拼命捂住耳朵。
初时尚且感到绝望。
后来竟生出一丝恶毒的快意。
他会认出我的。
早晚有一天,他会发现,自己今日,竟在惨遭杀害的妻子身旁与别的女人寻欢。
不知过去多久,苏禾重新坐在椅子上,周叙从身后环着她,用一种满是安全感的姿势,指点电脑屏幕上报告的细节。
语气温和,极富耐心,像极了大学时引导我背诵法条的模样。
苏禾声音带着些哑,指着某处提问:“腿部伤口的时间,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周叙揉了揉她的脑顶,语气平静:“从伤口上,疤痕组织增生的颜色可以确定,时间一年左右……”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中似有情绪闪动。
一年前,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伤口,他说那是烙在他心中最美的印记。
许久后,苏禾轻唤他,他才从走神中缓过来。
恍若无事发生,继续低头完善尸检报告。
解剖室的大门,在此时被人猛烈敲击起来。
周叙打开上锁的门,外面站着神情紧张的刑侦队工作人员。
为首的是我师父,老姚。
他们送来新的尸体残肢。
我的上身躯干。7
上半截身体并未抛尸湖中,除了头骨被砸碎、皮肤上有数块青紫尸斑,尸体保存相对完整。
正因如此,胸侧肋骨方向的蝴蝶型胎记,显得尤为突出。
周叙在快靠近解剖台时,猛地顿住脚步,僵硬着身子不敢向前。
我终于看到周叙得知我死后的神态。
他面色煞白,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双瞳剧烈收缩起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嘴里不停地重复:“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连退数步,身形不稳直直撞上身后的器材架,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哐当”一声巨响,引来刑侦科众人围观。
有人上前扶他,却被他推开,踉跄数下站起身,疯了一般拽住老姚的衣摆,语气急促又激动:“姚队,南南最近有联系你吗?”
“没有啊!”老姚满脸疑惑,见他神色不对,追问道,“她不是休假了吗?你们没在一块儿吗?”
周叙没回复,唇抿得更紧,慌忙掏出手机,重复拨打一个号码。
却只得到冷漠机械的电子回音回复。
电话打不通又颤动着手翻出微信聊天界面。
我飘到他身后,看到聊天记录对话框里,我发送过来的信息。
【周叙,我头疼,像是被人用铁棍敲打的那种疼。】
【周叙,这儿好黑好冷,你来jsg找我好不好?】
……
对话中字里行间的语气,跟我平日里完全不一样。
我心中微怔,这些话,明显不是我发的!
周叙不但没有察觉。
对我的态度堪称敷衍。
【头疼找附近药店。】
【我最近很忙,下次再陪你。】
我不由失笑,笑着笑着,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
他是以为我在无理取闹吧?
平时骨折都不喊疼的我,怎么会突然间性格大变。
对面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啊!
周叙,上下翻动聊天框许久,好像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他猛地睁大眼睛,表情愣怔,脚步匆忙冲出门。
不顾身后人的追喊,周叙驱车驶入主干道,一路无视交通,车身在寂静的夜晚狂飙。
我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他因用力拽紧方向盘而发白的指骨,瞧着他颤抖的双唇,不停地喃喃自语:“不是她,不会是她……科学不会骗人的。”
这一刻,窗外陌生又熟悉的景象,提醒着我,我们即将到达的目的地。
那个我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
妈妈和弟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