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陆映没少和顾明瑶掐架,两个人少时便认识,愣是没成为朋友,吵个没完没了。
「咱是讲道理的人。」陆映吧唧着薯片,叨叨,「她打小跟在程哥后面跑,就是受不了你抢走了她的息梧哥哥,闹一闹,知道自己没戏,也就死心了。」
「你出国的第二年,她找了个小白脸,整天腻腻歪歪的,没多久就结婚了。
「哦,程息梧他妈妈还认了她当干女儿来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但她确实没和程哥在一起过。」
我听出了陆映的用意,笑问:「怎么,你也劝我和他复合?」
「切,我艹不劝你,你就仗着程哥放不下你,继续作吧。」
「你这话我不认同。」我拿下脸上的毛巾。
不着调地说:「哪有什么放不下,连个手都不让我牵,偷亲他一下能几天阴着脸不理我,嫌弃死我了才是真的。」
陆映切了声,吐槽道:「你当时那德行,谁都以为你只是走肾不走心。」
我盯着镜子里满脸是水的自己,有些恍惚。
这张眉目温淡的脸,再也难以和记忆中曾经那个飞扬肆意的自己划上等号。
我的勇敢,怎么就成了走肾不走心?
这个浮躁的世界,人心似乎也捉摸不定了呢。
午后,我去接劳伦出院。
她闷坏了,搭着我的肩单腿着地一蹦一跳拐到庭院后,急急催我:「烟,枝枝儿,给我烟。」
我把烟递给她,笑道:「怎么,她们来看你,没让你抽?」
劳伦一脸幽怨:「她们故意的,坏死了。」
狠狠抽了几口,她心满意足地搂着我的脖子亲了一口:「枝枝儿对我最好。」
「咦。」我嫌弃地抹了抹脸颊不存在的口水。
过足了烟瘾,她才问:「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嗯。」我半开玩笑道,「正在接触国内的乐团,如果没人要,再不济也能当个音乐老师不是?」
在法外交响乐团待了几年,有这个机会回来,倒也是个好事。
她不理解:「你在巴黎发展得那么好,要回来当老师?」
我笑了笑:「当老师教书育人,多光荣啊。」
「就只是好听点。」
她说得也没错,我留在巴黎,小提琴家的荣誉加身,名利皆双收。
如果回来真的投身教育,就必须心甘情愿归入平凡。
她还想劝,我笑着阻止:「我想家了。」
不知是不是心之所向,程息梧的身影远远自庭院穿过。
我抬了抬下巴:「也有点想他了呢。」
我能在陆映跟前嘴硬,在劳伦这,不需要。
她见过我初到巴黎时为一个男人要生要死的鬼样子,陪我走过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
「就是他?」劳伦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除了他还能有谁啊。」
劳伦叹了声,不再多说。
把她送回乐团暂住的酒店,我又和昔日同事做了告别。
从酒店出来时,已临近傍晚。
市井长巷,忽就觉得,其实这世界很大,也很空。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程息梧的电话打进来时,我还站在路边发呆,诧异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
很好笑,明明见面后连包养协议都签了,我和他却陌生得连电话号码都没有交换过。
「在哪?」他懒得回答。
「在外面见朋友,有事?」
电话那头他有一会儿没说话,再开口,语气明显更冷了:「报地址。」
这几年下来,程息梧的脾气肉眼可见地暴躁了许多。
应该是,只对我没什么耐心。
我无奈地报了地址,他很干脆便挂了电话。
他没说来,我却还是知道他会来。
不到二十分钟,程息梧的车开到跟前:「上车。」
我本能地坐到了后座,视线越过驾驶座的椅背,落在他掌着方向盘的手上。
袖子随意挽起,露出半截的修直小臂,手腕骨节弧线漂亮。
我可喜欢他这双手了,当年为了牵上,费了好大劲。
「去哪?」我转开眸光看向窗外。
程息梧一个声都没给我回。
就很离谱,气儿比我还大。
没开多久,他熄火停车,带着我走进一个很雅致的私房中餐厅。
他应该常来,餐厅经理亲自接待。
在菜上桌之前,程息梧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接把我当空气晾着。
直到菜上来,经理才离开。
我并不在意,拿起筷子刚准备夹菜。
程息梧凉凉地嘲讽道:「还知道筷子怎么用吗?」
这一路上都没搭理我,现在终于憋不住了。
我着实被他气笑:「能好好说话不?」
虽然在国外多年,但不至于连筷子怎么用都不记得,他明显就是在我跑到国外这事上过不去。
「不能。」
「……」
程息梧往后靠去,一只手搭在红酒杯上,轻轻辗转。
冷意极盛地说:「我说过,骗我你就死定了!」
「哦。」这话我记得。
主要是,我也没骗他啊,喜欢他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也是真的。
不愿意过多解释,无趣。
看他这憋着一股劲的样,我就想逗他:「那你说说,想让我怎么死?」
程息梧抬眸阴森地盯着我,不搭腔。
我弯了弯唇:「欲生欲死?」
「闭嘴。」
他额角抽搐,忍无可忍地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仁往我嘴里塞。
我笑得更欢。
似乎,他有些地方还是没变。
至少在被我调戏的时候,他仍然很可爱。
离开餐厅,上车时我习惯性地去拉后车门。
手刚碰到车门把手,就被他按住了。
「坐前面。」
我没什么异议地转身,程息梧却没有动,咫尺之间的距离,彼此的衣衫摩挲声声。
他人高,挡住了身后大半的灯火,我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这样的氛围之下,我的心头莫名就生出了一股热流。
想在这暮春晚上的街头,拥抱他,双手穿过他的腰把人抱得紧紧的。
就用一个拥抱,无声诉说分开这些年的路。
可怎么呢,始终没办法张开手。
我不禁暗暗自嘲,年年岁岁地成长,我也从那个勇敢热烈的小姑娘,长成了怯懦胆小的大人。
他突然开腔:「为什么决定不走了?」
吃饭那么长时间话都不愿意说几句,这会儿反而出声了。
我的心思是有些卑劣的,故意气他:「应该是我更喜欢用筷子吃饭吧。」
程息梧垂头睨着我,半晌讽刺地勾唇:「你让我好好说话的时候,有反省过自己是什么鬼样子吗?」
「呃。」我反应过来,其实我也没好好说话呢。
回去的路上,他更加不爱搭理我了。
车子一路开进地下车库,我出于礼貌问道:「上楼喝杯茶再走?」
程息梧直接熄火下车,顺带从后备厢拿出了一个行李箱,比我先一步进了电梯。
「额。」我有点懵,他听不出来我只是想客气客气?
还有,他拿行李箱去我家做什么?
行吧,邀请是我发出来的,我也得认。
回到家,我殷勤地给他泡好一壶茶,坐旁边干巴巴等着。
我想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喝完茶赶紧走!
程息梧权当没看见,垂下眼慢条斯理解开袖口:「我明天休假。」
「嗯?」所以呢?
「今晚不走了。」
说这话时,他把袖子往上随意翻折,人也往沙发后靠去。
直直看过来的眸光,带了点促狭的玩味。
分明就是说:「茶我喝,但我也不走。」
我不太确定地问:「你要搬来和我一起住?」
程息梧轻扬眉,慢声提醒:「昨天就在这个位置,我们还算愉快地签了字。」
「哦。」我预想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情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相较于我的尴尬,程息梧显然随意多了。
喝了茶,自顾自从行李箱里拿出洗漱用品。
看着他进了浴室,我才敢松出一口气,陆映的视频恰好打了进来。
「枝枝,我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去踏青,你也来。」陆映敷着面膜的脸出现在视频里。
怕浴室里的声响被她听见,我心虚地拿着手机走到阳台。
本想找个理由拒绝了,奈何陆映这个磨人精非要拉上我。
被她絮絮叨叨磨得耳朵都快长了茧子,只能答应了下来。
「枝枝你最好了。」陆映递过来一个飞吻,「明天给你介绍个大帅哥。」
她的话音刚落,我突然从视频里看到我的身后闪过一道人影。
穿着黑色丝质睡衣的程息梧湿着头发站在那里,幽幽地挑声:「不洗澡?」
陆映的尖叫声即将出口,我眼疾手快掐断了视频。
「马上。」我回头赔了一个笑脸。
程息梧半点没领情,冷着脸进了卧室。
我挺郁闷,这厮的性情是越发阴晴不定了。
洗个澡,我硬是磨磨蹭蹭了一个多小时,躲在浴室里不肯出去。
说来挺好笑,我和程息梧,光追他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一起也不过小五六个月,连牵手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亲吻,也仅限于我偶尔趁他不注意偷亲他。
现在要和他在一张床上共眠,陌生又熟悉的亲密关系啊,总能紧紧揪着人的神经。
我疯狂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隋枝,稳住,就等于圆梦了!
以前总想占他便宜,现在不就如愿了吗?
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回到卧室一看,程息梧睡着了。
暖灯朦胧,他安静阂着眼睛呼吸匀称,鸦睫轻垂,柔光里的眉目温柔生情。
应真是累极了,眼窝下两团乌青。
我默默看了许久,伸手去摸心口,那紧张感已逐渐平息,隐隐落了心安。
忽想起在巴黎那些许许多多的长夜,一个人哭着睡去,哭着醒来,举目四处,满室凄清无一人。
那时只觉难过,对孤独不知不觉。
如今情景,倒让我真真切切感知到了孤独感。
有他在,也挺好。
窗外春风声声回旋,模样清隽好看的男人安稳熟睡在侧。
这夜啊,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