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豪登时愣住,呆呆看着面前终于露出怒意的男人。
“你要死可以,把腿治好了再死,免得去见你阿姐的时候,让她觉得自己白送了条命!”
付泽廷的声音很大,像是雷在不断宽敞的手术室里炸开,震的人心发颤。
林家豪张了张嘴,喉咙里卡了千言万语说不出来,眼泪又淌满了脸:“阿姐,阿姐……”
付泽廷抑着眼眶的酸涩,声音渐渐哑:“我对不起她,可现在唯一能弥补她的就是照顾好你,你也一样,康复就是你对她最大的安慰。”
林家豪低头抽泣,捏着裤子的手缓缓收紧:“我想她,我想她回来……”
付泽廷吞下哽咽,转身出去。
面对院长和李越关切的眼神,他还是保持着沉稳:“我这些天要准备军事演练,家豪就麻烦你们照顾,有事立刻联系我,我马上过来。”
院长眼眶湿润:“放心吧,我也答应过白芷,会好好照顾家豪的。”
李越也附和道“我一定会让家豪好起来的。”
付泽廷感激地朝他们点点头,大步离开。
日落西山,天边的火烧云像是凝固的岩浆。
付泽廷走在路上,心绪渐远。
风吹来,一片木槿花瓣飘过他的眼前。
眼神恍惚了瞬,猛然一怔。
大道的尽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纤细身影迎风而立,晚霞照在她身上,像是覆上了层金光。
付泽廷步伐滞住,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了那个影子一样。
“白芷?”
一声沉哑的低唤,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温柔的脸庞就像当初在医院的重逢那样鲜活明媚。
她浅浅一笑,整个世界都温暖了起来。
付泽廷亮着眼眸,不可抑止地冲过去:“白芷!”
伸手一揽,伴着对方的消失,他空落落的双臂僵在了半空。
胸膛霎时像遭受到了致命一击,短暂的窒息感过后,他无措地环顾四周,试图寻找那个转瞬即逝的人。
“白芷……白芷!”
伴着男人几近哀求的呼唤,木槿花瓣随风飘落,铺满了整条寂静的街。
付泽廷踉跄几步,无力的双腿‘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
支撑双臂的手攥成了拳头,不停在颤抖。
他从不知道,失去的滋味这么痛!
徐婉芝应该很恨他吧,要不然怎么会连梦都不给他一个……
良久,付泽廷才重新找回身体的支配权,借着晚霞最后一丝光芒回了军区。
次日。
训练场传来一声声口令,付泽廷站在指挥台,墨眸一扫:“二排排长,两个人五枪脱靶两枪,把战斗当游戏吗?加大训练!”
“是!”
二排排长被当众点名,脸面上有些过不去,但也不好说什么。
他带的大部分都刚从新兵连分配下来的,之前都在训体能,现在突然转向作战演习,很多新兵蛋子还没适应,才导致成绩下滑。
这时,警卫员跑了过来,敬礼道:“团长,医院那边刚刚来电话,说林家豪的手术很成功。”
听了这话,付泽廷严厉的眉眼才有了丝松缓。
等林家豪康复,徐婉芝也可以安息了……
警卫员欲言又止:“还有件事……”
付泽廷皱眉呵斥:“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是!”
警卫员立刻站直身体:“范文敏说要见您一面。”
付泽廷想都没想,直接冷下脸丢出两个字:“不见。”
“你去告诉她,她的事有公安处理,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警卫员愣了半晌,才应声离开。
付泽廷绷着脸,想起那天在门外听见范文敏说的话,胸口还是像有团火在烧,可更多的是懊悔和自责。
如果他早点察觉范文敏的用心不良,也不会让徐婉芝受那些委屈……
他仰头深吸了口气,慢慢压下涌上心的刺痛。
乘着午休,付泽廷赶去了医院。
病房里,林家豪刚吃过药睡下。
哪怕是睡着了,他手里还抓着徐婉芝的照片。
付泽廷抬手轻轻触碰照片中徐婉芝的脸,心跳一顿,难言的悲哀弥漫。
和徐婉芝结婚这么久,他才惊觉自己连她一张照片都没有。
“严团长。”
身后传来李越的声音,他立刻收回手,转身走了出去:“他要恢复多久?”
“依照他现在的情况,想完全恢复也要三四个月,而且还要修养半年。”李越解释道。
付泽廷抿抿唇,又问:“等他修养好,能装假肢吗?”
“我建议不要,他的身体还在发育,至少要等到十六岁,他的身体接近成人才行,那样假肢对他的身体负荷就不会太重。”
听了李越的话,他点了点头。
那就还是得等四年……
“对了严团长,这个之前没来及给你……”
李越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被血染红的合照,递了过去:“这是林医生一直带在身上的,家豪还小,被他看到上面的血不太好,我想你应该需要。”
想到刚才看见付泽廷小心翼翼触碰徐婉芝照片的模样,他就觉得这张照片给他最合适。
付泽廷接过,照片里徐婉芝搂着林家豪,两人笑的都很灿烂。
只是干涸的血染红了徐婉芝整张脸。
他目光中划过抹痛色,沉声说:“谢谢……”
夜色泼墨般漫上天空。
结束夜训的付泽廷回到家,疲倦地将自己砸在床上。
房间里,只有他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他拿出口袋中的照片,细细看着,整个心重新浸泡在了无尽的钝痛中,逃不开也躲不过。
风透过窗隙吹进来,竟让他有丝彻骨的冷意。
他体验过血液流失的寒冷,那时候的徐婉芝,是不是也很冷……
付泽廷眸色一颤,将照片贴在胸口,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它。
他阖上眼,紧咬着牙忍着四面八方袭来的孤寂。
云层渐厚,月光被掩藏。
朦胧中,付泽廷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想睁开眼,可身体像是不受自己控制,除了呼吸什么都做不了。
西索一阵,他只觉一条毯子被盖在了身上,紧接着,徐婉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我早知道你爱的是范文敏,我肯定不会嫁给你的。”
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灵又含着浓浓的伤感。
不!不是的!
他不爱范文敏,他真正爱的人是她,是徐婉芝!
付泽廷在心中呐喊,拼尽力气都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微凉的指尖落在他的脸颊,带着不舍和释然:“我怨过你,可你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琅嬛付费整理啊……因为你救了我,我怎么也恨不了你。”
“付泽廷,你满心都是为人民服务,我为人民牺牲,也算对你的报答了……”
声音渐渐消失,付泽廷只觉神经都开始叫嚣起疼痛。
下一秒,他骤然睁眼坐起身,嘶声呐喊:“白芷!”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荡。
付泽廷喘着气,冷汗一滴滴划过他颤抖的下颚,砸在捏在手里的照片上。
他缓缓抬手,摸着自己刚才被触碰的脸颊,总觉得还有丝余温。
默了瞬,付泽廷猛地下床,红着眼打开所有灯,一个一个房间找着。
下楼时,他险些一个不稳摔了下去。
结婚以来,这个家从没有这样亮堂过,可却没有他要找的人。
面对眼前的死寂,付泽廷颓然坐在楼梯上,十指穿在短寸发间,紧紧揪着。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说着,仿佛只要说的越多,徐婉芝就听得越清楚。
她怎么能不恨他,她应该恨他,而且也不能原谅他才对!
救了她的命,却毁了她的心,他真的错了……
……
几天后,军医院。
病房里,林家豪坐在病床上,手里捏着徐婉芝的照片,看着窗外发呆。
这时,脚步声让他转过头,神色微愣。
是付泽廷。
他垂眸抿抿唇,似是不太愿意叫他。
付泽廷也没有在意,将拎来的苹果放在桌上:“伤口还疼吗?”
林家豪这才又看向他。
距离近了,他清楚看见付泽廷眼睛里的血丝,还有下巴的胡渣,整个人好像又沧桑了些。
“……疼,但我能忍。”林家豪声音清晰,眼中透着坚定,“阿姐说了,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不怕疼。”
听了这话,付泽廷心像是扎了一针。
好半晌,他才点点头:“她说的对……”
顿了顿,他吞咽了一下,不让自己的声音太过沙哑:“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好好休息。”
说完,转身准备离开,林家豪却突然说:“我想去看看阿姐。”
付泽廷步伐一滞,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握紧,回头看着少年倔强忍泪的眼睛:“等你好点,我会带你去。”
林家豪望着他,张了张口,最终没能说出那句‘谢谢’。
付泽廷离开。
原本想回军区,可又不知道怎么的,把车开到了烈士园。
犹豫了很久,他还是下了车,顺着路走到徐婉芝的墓前。
他缓缓摘下帽子,蹲下身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目光深邃:“家豪已经做了手术,恢复的很好,等他十六岁的时候,我会帮他装上假肢……”
“你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好好对你,我只能尽我所能,把对你的亏欠弥补在家豪身上……抱歉,白芷……”
付泽廷说了很多,从十年前救她,说到两人重逢,再到军民相亲会,最后两人结婚……
直到天快黑了,他才站起身离开。
迎着夜色,走了几步,终究是忍不住回过头。
一瞬间,付泽廷看见一身军装的徐婉芝站在他刚刚站过的地方,英姿飒爽地朝他敬了个礼,像是在做当时没来及的告别。
他红了眼,站直后朝她敬礼。
一阵风吹过,徐婉芝的身影转眼消失。
付泽廷久久没能放下手,胸口的钝痛始终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