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映映回门那天,圣上也跟来了。
传闻中阴狠暴戾的少年帝王,就连落座时都用手肘替阮映映撑着,生怕她磕着碰着。
就很离谱。
她这才进宫三日不到啊。
宴席间,不知谁聊起了我的事,阮映映托腮笑着问:「只是不知这七个里,我们钱钱更喜欢哪个?」
我挨得近。
自然看到皇帝心有余悸地将阮映映揽在怀里,小声道:「还好当日入宫的是爱妃,不然朕头上这顶皇冠,怕要变绿了。」
我猛不丁被呛了一口。
刚下咽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甚至看皇帝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怜悯,你那压根就没黄过好吗?
酒过三巡,皇帝有事先回宫了。
阮映映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又问了我一遍:「那七个少年郎,到底哪个更得钱钱青眼相加?」
她附在我耳边,呵气如兰,语调里带着股蛊惑:「如若选不出来,不如便都收了吧。到那时,谁表现得好便让谁侍寝。」
想起前几日提亲时的盛况,我吓得浑身一激灵。
阮映映却笑得更开心了。
这时娘亲拿了封信,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暗卫传来消息,裴止那人居然好男风。」她慌不择路地安慰我,「钱钱,别灰心。实在不行你看上哪家男子,娘给你抢回府来。」
我爹闻言在一旁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看了娘亲一眼,别扭道:「孩子们都在呢,别乱说话。」
哦,忘记说了。
我爹爹当年便是被娘亲强取豪夺回府的。
阮映映打断他俩:「快别乱点鸳鸯谱了。我们钱钱已经有主意啦,是也不是?」
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阮映映拍手:「那便好。我开在城北的那间赌坊,这些时日正在赌你选谁呢。
「我这便吩咐人去把全部身家都押上,正巧押叶淮安的人最少,我定能大赚一笔。」
我一愣,高声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他?」
阮映映凑近我,意有所指:「钱钱,你这可就低估我作为绿茶的基本素养了。」她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儿,「钱钱性子直,被叶淮安这种坚韧倔强小百花吸引,那不是情理之中吗?」
「……」
我那颗剧烈得仿佛要跳出胸腔的心脏逐渐归位。
欸嘿。
吓我一跳。
我还以为自己那点隐秘的小心思,被她看出来了呢。
那天在后花园,叶淮安脸色苍白地听我骂完。
他神情悲怆,好半晌才艰难开口:「大概在二小姐心中,淮安确实无药可救。
「可在淮安心里,能得二小姐多看一眼,此生便无憾了。
「功名利禄于我何加焉?」
很好。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要的就是这个味儿。
同阮映映身上如出一辙的纯正绿茶味。
这是我选择叶淮安的第一个缘由。
其实我很喜欢阮映映,但我不告诉她。
若是被她知道,大抵就不会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了。
在她跟前,我常爱冷着一张脸。每逢这时,阮映映便爱戳我:「钱钱,你多笑一笑啊。」
我俩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只偶尔会有书信上的往来。
出生没多久,我便随娘亲远赴江州,镇守北疆;而阮映映同我爹留守京中,以安圣心。
去岁,北疆内战,无暇分心骚扰大淮。
娘亲忧心我的亲事,便带我回京小住了段时日。
我不懂什么五礼六艺,惹得旁人频频发笑。
她们背地里说我粗鄙,我知道。
可沈映映不同。
她会去读晦涩难懂的兵书,然后挑来不懂的地方问我。我每日早起练长枪时,沈映映都在旁边为我备茶,兴之所来,她也爱缠着我,让我教她些招式。
同盛京中的大部分贵女一般,她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感兴趣。
之所以这般做,是为了同我拉近关系。
所以啊。
绿茶有什么不好。
懂事,嘴甜,还怪贴心的。
只要她茶的人不是我,那不就是我的小宝贝
我同叶淮安过聘书那天,收到了阮映映从宫里递出来的信。
信中首句话便是:「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我下意识瞥了叶淮安一眼,耐着性子往后读。
原来是阮映映所开的那家赌坊,本只有她一人押叶淮安。
她都做好大赚一笔的准备了。
可昨日叶淮安不知何故,也去了那家赌坊。
并且疯狂给自己下注。
本是阮映映一人独享的赌资,这下被叶淮安分去了大半。
她心疼得很,故而特地来给叶淮安添堵。
我哭笑不得。
很少有人能惹得阮映映如此生气了。
叶淮安已经猜到了,他扯着我的袖角解释:「钱钱,他们押注最多的竟然是旁人!我这才出手拨乱反正的。
「若是长姐生气,赌资我分文不取,全都赠与长姐便是。」
我有些好奇,托腮问他:「那押注最多的人是谁?」
值得叶淮安计较至此。
说起这个,叶淮安的拳头都攥紧了,愤愤不平地道:「顾诏!」
「那些人还说,你俩是青梅竹马,有情分在。」
叶淮安冷哼一声:「若我与钱钱自小相识,必得宠着护着,珍之爱之,只爱钱钱一人。才舍不得在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伤害你呢。」
我轻笑一声。
心想,叶淮安这醋确实吃得不值当。
他该醋的那位,在金銮殿上坐着呢。
老实讲,叶淮安是个极为体贴的未婚夫。
他每回邀我出门,都随身带着热盐袋。
最初我并不懂,直到一次遇雨,叶淮安仔细地将盐袋敷到我的膝盖处:「有没有舒服一点?」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就连娘亲都不知道,我那处有伤。
那是在战场上为了救人留下的,并不严重。
战场凶恶,磕磕碰碰本就是极为常见的事情。和那些丢了命的人比起来,我这算得了什么?
不过一点小伤。
偶尔会疼痛罢了。
可当叶淮安垂眸温和地替我按摩时,我竟舍不得移回腿来。
我在盛京的名声一向不算好。
可叶淮安不同,他是来盛京求学的书生的楷模,声望很高。
偶尔坐在马车中,我听到相识的人拦住叶淮安问:「叶公子,你真的要娶阮二小姐吗?
「听说阮二小姐在军营长大,行为粗鄙似男子,如何配得上叶公子光风霁月?」
盛京文人皆重礼数教养,以不通五经为耻。
叶淮安他……也会这样想吗?
他也会觉得我举止粗俗、不堪入目吗?
我攥紧了双拳,听着车窗外的动静。
叶淮安的声线很冰冷,像是在冰棱子里冻过,声声质问:「我记得孟兄家境富庶,更是自幼求学,也曾拜过几位名师,活得很是安逸。
「但是孟兄可曾想过,你的这份安逸,是以什么换来的?
「是那数万边境战士的性命!
「他们在前方浴血厮杀,吃不饱、穿不暖,时时刻刻担心北疆的偷袭,随时可能丢了性命。这才给你一方庇佑之所。」
叶淮安一字一句,刃如刀剑:「受了别人恩惠的你,竟反过来嘲笑她粗鄙。
「真是可悲。」
我眼眶一阵湿润,闭了闭眸。
再睁眼时,叶淮安不知何时已上了马车,正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看:「钱钱可莫要多心,那人被我赶走啦!」
他冷哼一声:「我和那些蠢货才不一样。
「能娶到钱钱,是天大的福气呢。」
气氛变得有些暧昧。
良久,我别过脸去,轻声提醒:「叶淮安,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叶淮安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像一只大型犬类:「我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