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阮钱钱,是镇国将军府嫡次女。
别误会,那个白马银鞍、少年时便名满盛京的镇国将军并不是我爹,而是我娘亲。
降生没多久,有位高僧曾给我批命:「不得所爱,不见圆满。」
娘亲从不信神佛,可在关乎我的事上,也多了几分谨慎。
她为我取名「钱钱」,便是存了人见人爱之意。
更有甚者。
她在昆吾山给我养了一窝「童养夫」。
没错。
是一窝。
十岁那年,娘亲第一回带我来到昆吾学堂。
约有百十个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穿着相同的白布袍,有人在温习诗书,有人在苦练骑射。
娘亲挑眉,笑眯眯地与我招手:「钱钱,可有喜欢的?」
可我仍成了整个盛京无人敢娶的老姑娘。
那上百个「未婚夫预备役」竟无一人看得上我。
十六岁那年,来我家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全是奔着阮映映来的。
阮映映是我的双生姐姐,可抛开那张如出一辙的脸不谈,我俩全无半分相似之处。
与我这「狗见嫌」不同,阮映映很是讨人喜欢。
上至四五十岁的长辈,下至两三岁的孩童,交谈不过五分钟便能被她俘获。
可只有我知晓,阮映映是个绿茶。
她那微勾的唇角间,不知藏了多少坏心思。
可阮映映从不茶我,她喜欢茶我爹。
用她的话说,处心积虑对付我这种「直肠子」,太没有挑战性了。
每次一见我爹,她便两眼放光。
我知道,那是棋逢对手的喜悦。
我爹前脚干咳,阮映映后脚便会头痛。
我爹刚崴了脚,不出半天阮映映便「不慎」从马背摔落在地。
娘亲的关怀一连几次被分走,我爹急了:「你到底在做什么?」
阮映映吓得缩到我娘身后,泪眼汪汪地开口:「爹爹,我也不想的,只是我一向身体虚弱。爹爹若是担心我过了病气给你,不然就把我扔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去。」
我爹气得不行,拂袖去找太上皇下棋了。
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
我爹不是空手回来的。
他还带来了阮映映的封妃圣旨。
娘亲见状愁得头发都白了一缕,望着阮映映叹息:「听闻当今圣上有七十二宫妃嫔,后宫是非,勾心斗角。你自幼懂事,何曾见过这等人心险恶?」
我托腮坐在一旁,心想:我的娘哎,你这话说得,可真是草率了。
这等好去处,阮映映心里只怕要乐开花了。
可她这人,是惯会做戏的。这晚硬是拉着娘亲,倾诉别情诉到了公鸡打鸣。
说到动情处,娘亲甚至披上银甲便要往宫中闯:「莫怕。娘就是拼了这一身军功,也要驳回圣上这道封妃旨意。」
阮映映瞳孔紧缩,心知玩大了。
我抿唇笑:你也有今天。
对一个身经百战的绿茶来说,这都是小场面。
阮映映很快从身后抱住娘亲,吼得声嘶力竭:「娘亲,切不可冲动!我倒是不打紧,钱钱的婚事还没着落……」
我戏还没看过瘾,火便烧到头上来了。
果不其然,娘亲停下脚步,回头嫌弃地看了我一眼,长舒一口气:「差点忘了这个糟心玩意儿。」
???
阮映映笑眯眯地,拍着胸脯保证:「娘亲莫要忧心,钱钱的婚事包在我身上。」
话虽这般说,可阮映映一直没动作。直到进宫前一天,她偷偷摸摸出了趟门。
她穿了件淡青色直裰,不许丫鬟仆妇跟着。
天不亮便出去了,直到星星都升起来才回来。
这晚风雨大作。
阮映映同小时候一般,钻进了我的被子。她将一枚锦蓝色的锦囊塞进我手里,嘱咐说:「等不知该作何抉择时,便打开看看。」
隔天一早,还未到辰时。
管家爷爷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正厅,磕磕绊绊地,路过门槛时险些摔了一跤。
我爹刚喝完粥,皱眉问道:「什么事,这样着急?」
管家的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把话说完整:「快……有人……来给……二小姐提亲……」
「告诉他,我们家大小姐已经进宫了。」话说到一半,我爹猛然顿住,又重新问了遍:「你刚才说……给谁提亲?」
「二小姐啊。」管家重复道。
我爹登时站了起来,也顾不得文人风度了,急匆匆地往外跑,甚至跑掉了一只鞋,边跑还边大喊:「人请进来了吗?茶水甜点都备上了吗?
「那人样貌可还俊朗?
「算了,长得丑我也认了。
「……」
「快!快把大门关上,万一等会反悔跑了怎么办?」
这个节骨眼,我娘亲难得理智一次,她扯了扯我爹的袖子,轻声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这人啊,说不准就有问题。
「回京这么多天了,你见哪家好人给她提亲啊?」
「……」
她的声音在见到来人时戛然而止。
前厅里,端正立着一位少年。他身着宝蓝色直裰,无端地透出一股清冷感来,恭敬行礼作揖,却全无半分讨好之色:「今科探花叶淮安,见过镇国将军、阮大学士。」
娘亲碰了碰我爹的胳膊肘。
今科探花,昨夜在宫宴上拒了公主赐婚的那位。
叶淮安脸上勾勒出浅淡笑意来,一如春日生花:「昨日琼林宴上,叶某曾有幸瞻仰过沈二小姐的风姿,心动不已。夜半思之,竟久不成眠,天不亮便过来了。」
「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镇国将军见谅。」
烫手山芋要丢出去了。
我娘的兴奋已然压不住了,她脱口而出:「媒人何时上门?何时过三书六礼?婚期哪天?你父母如今可在京中?婚后居所在哪里?……」
眼见着我娘就要问出「婚后生几个」这样的话来。
我爹轻咳一声,别扭地转过脸去。
正在这时,守门的小厮莽莽撞撞地跑来了:「老爷,裴公子也来给二小姐提亲了!」
我爹和我娘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当今能称得上「裴公子」的,也只有那一位——裴止,河东裴氏的现任家主,听闻裴止此人清冷倨傲,就连天家都不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竟愿意娶声名狼藉的我吗?
仿佛被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我爹娘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冲叶淮安赔笑:「叶公子啊,你同小女的婚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据裴止所言,他昨日从大相国寺撞见我为父母祈福,为我的一片孝心所打动。
我躲在屏风后,默默给阮映映竖了个大拇指。
要知道,琼林宴和大相国寺,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
为了把我嫁出去。
她可真是「东奔西走」。
裴止的第二句话都没说出口来,又跑来了一个小厮:「老爷,禁军大统领聂钧将军在门口,说是来给二小姐提亲。」
我爹扶额。
简直是乱了套了。
一个两个的,偏偏都选在今日。
而身侧,叶淮安眉眼含笑,裴止不怒自威。
事情的发展开始不受控制了起来。
我爹有些头痛,果断拒绝:「告诉聂将军,府上着实有要事,就不请聂将军进门了。改日我亲自上门赔罪。」
传话的小厮很快便跑回来了,绘声绘色地陈述:「聂将军说:『为何别人都进得,就我进不得?阮大学士莫不是看不起我这等粗人?既如此,我不如一头撞死在这石狮子上得了。』」
???
人人皆赞有礼的阮大学士,头一回黑了张脸:「愣着干什么啊?还不赶紧请进来!」
这一松口不要紧,谁料前厅里多出来五个人。
我爹板着脸数了又数,最终把视线定格在最后一人的身上,那是顾诏,我曾偷偷喜欢过五年的顾诏。
十岁那年,在昆吾学堂里我第一回见到顾诏。
他临窗而坐,手中捧了卷书简。光影交错间,平添几分温柔。
那时尚年幼的我,竟拔不动腿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扯着娘亲的袖子道:「我想要这个人。」
就这样,顾诏离开了昆吾学堂,跟着我和娘亲远赴江州。
江州边塞之地,民风淳朴开放。娘亲左征右战,并无多少时间管我。我便像只泥猴子一般,整日在军营里摸爬滚打。
每逢星星点满夜空,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那个时间顾诏刚结束晚课,我便能偷偷溜去找他,给他看我这些天得的新鲜玩意儿,给他讲我刚和师傅学会的枪法。
他性格沉闷寡言,也不爱笑。
可他会耐心地听我说完那些琐碎无趣的日常。
也会在夜晚风起时,沉默地从身后为我披上一件大氅。
这样的顾诏,也是有几分喜欢我的吧,我想。
我十三岁那年,顾诏远赴盛京赶考。
临行前,他割发为誓,无论成功与否,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