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希还记得,爷爷病危前,对着守床的她说:“人死前,其实什么都知道。所以啊囡囡,爷爷走的时候,你们千万别哭,我怕走的不安心。”
那时候,宋予希只当他是在骗人。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抢救室外的声响,宋予希竟能一一辨别清楚。
护士无奈的通知,母亲嘶哑的哭喊,父亲的沉重叹息,还有江禹安苍白的话——
“很抱歉,我该送她回去的,否则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他为什么要道歉?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只是不爱她,只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人,仅此而已!
宋予希挣扎着想要说话,想要让江禹安不要道歉。
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能听着江禹安一遍遍道歉,认错,甚至……声音中蒙上了沙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宋予希一遍又一遍的嘶喊着,却觉得江禹安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
耳边,尖锐的频率波动声不断增加,倏然一切死寂——
等再有意识时,宋予希最先闻到的,是那抹熟悉的檀木香。
她费力睁开眼,循着香气看去,就瞧见江禹安坐在一旁的陪护椅上,闭目休憩。
他还穿着律所那天的西装,原本打理整洁的发丝凌乱着,下颚还冒出了些许的胡茬,看上去那么疲惫。
宋予希看得有些难受,伸出手想要去触碰。
下一秒,男人却突然惊醒。
四目相对,宋予希意识到自己做出的那些事,第一次有些心虚。
而江禹安也反应了过来,眼里复杂情绪翻涌,最后化作了沉寂。
“你别动,我去叫医生。”
说着,他起身朝外走。
“小叔别走!”宋予希下意识的将人留下。
可当江禹安真的停下,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寂静在两人间蔓延。
很久,宋予希只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
紧接着,江禹安转过身看向她:“宋予希,你到底要长到多大,才能不再胡闹?”
他没有生气,只是无奈。
却也是这样的江禹安,更让宋予希不安。
“不是的小叔,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
宋予希想要辩解,可声音却渐渐消弭在江禹安沉默的注视中。
宋予希再说不下去,垂眸认错:“对不起。”
听到这个词,江禹安笑了,语气里充满了冷嘲。
“你没错,错的是我。”
他深吸了口气,走到床前站定,居高临下的望着宋予希:“是我总想留余地,总想着你还小,再长大些自己就放弃了,一次次的放纵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所以现在,我来纠正这个错误。”
此刻的男人太理智,理智到宋予希看着他眼中映出来的自己,心慌不止。
“小叔……”
江禹安的话没有停下:“我和杨思的婚礼定在半个月后,等办完婚宴,我们会出国定居,再不回来。”
再也……不回来!
宋予希喉咙发哽,泪比声音先一步涌出。
“是像……两年前一样吗?”
一干二净的切断所有的联系,将她一个人抛下,只有日复一日的无望等待。
那一次,宋予希等了731天,才将江禹安等了回来。
这一次呢?要耗尽一辈子吗?
泪水滚烫,流下时却已变得冰凉。
江禹安皱了下眉:“随你怎么想,只是再做蠢事之前,想想那些爱你的人。”
扔下这句话,他就走了。
走廊外的冷风吹进病房内,一室寒凉。
一周后,宋予希出院了。
宋家。
宋予希站在阳台上,望着门口正张罗着贴春联的父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过年了!
从小到大,她最盼望的就是过年,期待着父母的红包,江禹安的礼物。
江禹安消失的那两年,宋予希更盼望除夕,总想着也许年夜饭上,他就突然出现了。
可惜,从未成真。
想到这儿,宋予希心脏像被人紧捏着,酸涩胀痛,让她忍不住捂住胸口快速喘息。
突然,宋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予希,你怎么了?”
宋予希连忙将手放下,转身走向宋母:“没事儿,就是刚刚雪落衣服上了。”
宋母却不信。
自从宋予希出院后,宋母几乎把自己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生怕她再出半点差错。
“天那么冷你少在外面呆,小心生病。”
宋母瞪了宋予希一眼,将手里的大衣给她穿上,“我早上跟江老爷子商量了下,今年两家人就不一起吃年夜饭了,咱们一家三口过个团圆年!”
不和江家一起过了!
宋予希心跳空了一拍,她以为,至少在江禹安婚前,还能再和他见一面的。
她攥了攥大衣衣角:“妈,我没那么脆弱的,还是两家人一起过吧。”
宋母愣了下,停住脚步看她:“为什么?”
宋予希垂眸看着脚尖,回避着她的视线:“小叔年后不就要出国了嘛,这说不准就是两家人一起过的最后的春节了。”
她话音落下很久,宋母都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好,我去和江老爷子说。”
宋予希没想到母亲会答应的这么快,下意识抬头,就瞧见她眼中的复杂。
尽管宋母什么都没说,但宋予希知道,母亲已经猜到了自己那份藏起来的心意。
冬天,天黑的很快。
江家。
两家人一起用过年夜饭,就三三两两闲聊了起来。
宋予希坐在沙发边缘,望着二楼江禹安紧闭的房门,悄声起身上了楼。
“咚咚!”
宋予希敲开门后,直接开口:“小叔,能麻烦你件事吗?”
江禹安微微皱眉,眼里写满了犹豫的拒绝。
宋予希看得清楚,心脏撕裂般的疼,连呼吸都开始打颤。
她握着门把的手死死收紧,才保持声音的平静:“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再看一次烟花,不会让你为难。”
“小叔,求你了。”
听到这话,江禹安眼里情绪倏然翻涌,末了,还是答应了下来。
午夜十二点半,南城外滩。
漆黑的天空中,无月,无星。
只有一团又一团的烟花在天际炸响,璀璨夺目,又无声散落。
怦然的声音里,周围的情侣相拥,热吻。
宋予希转头看向身旁的江禹安,轻声喊了句:“江禹安。”
江禹安循声看她。
四目相对间,宋予希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字无声的说出了那句不曾出口的告白。
“我喜欢你。”
回程的车上,只有宋予希一个人。
几乎是在那句告白出口的那一刻,江禹安就转身离开。
没有拒绝,而是选择了忽视。
有人说:“能被伤害,只能证明你还心存期待。”
出租车内,宋予希跟着轻哼广播电台里的音乐声,泪划过紧闭的眼角,无声无息。
宋家。
宋予希进门时,宋母正坐在沙发上,见她回来,招了招手:“回来了。”
宋予希点了点头,脱掉外套后走到她身边坐下,钻进她的怀抱。
“妈,我是不是很任性啊?”
她突然而来的亲近让宋母有一瞬间的无措,但很快就将人抱住。
“怎么会这么想?”
宋予希回想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还有她濒死时母亲的崩溃失态。
“对不起,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这是母女两人第一次提起跳海的事。
宋母抱着宋予希的手微微收紧,就好像在确认自己的女儿现在正好好的陪在自己身旁。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心有余悸。
“你能想清楚就好。”宋母手轻拍着宋予希的后背,用小时候给她讲童话故事时的轻柔语气,
“妈这辈子只要你健康平安,一直陪着我和你爸,就知足了。除此之外,无论你想做什么,妈都支持。予希,你明白吗?”
宋予希怎么会不明白。
母亲是在告诉她,无论她的心意有多惊世骇俗,有多不被接受,她也会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
被爱的温暖赶走了被江禹安忽视的冷。
宋予希紧紧回抱着母亲,将所有的酸涩泪意都发泄了出来,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母女两人就这么相拥着,直到很晚才各自回房。
天际,朝阳渐渐升起,驱散了黑暗。
宋予希坐在窗边,垂眸看着手臂,然后一点点挽起衣袖。
白皙的皮肤上纵横着或深或浅的刀疤,有新有旧。
没人知道,除了喜欢江禹安,宋予希还有另一个隐藏了很多年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但现在……
宋予希想起母亲说的那些话,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串淹没在通话记录最底下的电话号码。
“医生,我……想活下去。”
这话出口的一瞬,宋予希松了口气,就好像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不见了般。
治疗的周期漫长又枯燥。
宋予希却意外的坚持了下来,只是和江禹安的见面彻底停留在了除夕夜那晚。
她甚至以为这样就是结束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他。
正月初四,南城心理诊疗室。
宋予希刚结束今天的治疗走出门,就看到了江禹安,而他身边站着的,是杨思。
在他们朝自己走来时,宋予希恍惚了一瞬。
江禹安目光划过宋予希,落到她身后的心理诊疗招牌后,皱了下眉。
“你来这儿干什么?”
宋予希将手里的病历本往身后藏了藏,下意识的编谎:“例行检查而已,小叔呢?”
江禹安没说话,审视探究的视线不曾移开。
气氛逐渐尴尬,一旁的杨思开了口:“禹安是陪我逛街,刚好路过看到你,过来打个招呼。”
原来是约会啊。
宋予希嘴里发苦,却笑着附和,“这样啊,那我不打扰你们,先走了。”
话落,她快步越过两人,就要离开。
下一秒,手腕却被拽住,紧接着掌心一空,病历本已经到了江禹安手中。
宋予希心一慌,大步上前就要夺回来。
却晚了。
江禹安已经翻开了病历本,薄唇逐字念出了上面的诊断——
“微笑型抑郁症,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