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初春。
而贺晟的眼底却仿佛结了冰。
陆染不知该说什么,低头从他身边走过,哑声说着:“我去熬药。”
虽然城中的瘟疫已经被遏制,但也只是说灾民的情况稳定了,没有往外传。
如今并没有轻松多少。
陆染只能先将个人私事放下,熬好药,就赶忙分发下去。
终于分发完,陆染剩了一碗药给自己。
她现在还不能太快倒下,这边的人都得了重症,没几个人敢过来,她本已染上,没什么好顾忌得。
“还有药吗?”
这时,一对夫妻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陆染看着手里属于自己的药汤,毫不犹豫地递过去。
“这是今日最后一碗药了,要等明日官兵们再送药过来。”
男子接过汤药,没有多想,第一时间便喂给了靠在他肩上的妻子。
女人喝得有些急促,剧烈咳嗽,男子赶忙放下碗,替她顺气。
这般细心照料,想必是爱极了那女子。
陆染有些荒唐的想,若浩霆知道她得病的事,是否也会如此照顾她?
大概是不会,他或许更愿意相信这只是她在装病罢了。
“快些跟我进来吧。”陆染收起情绪,扶着女子走进别院。
男子没有往前走,往别院里眺望一眼,忧心道:“这里灾民多,我再坚持一会儿,只求你能安顿好我娘子。”
说罢,男子转身欲走。
“你无需离开。”陆染叫住他,斩钉截铁道,“你和你娘子我都救。”
远处正要走来的贺晟见此,眸色深邃。
这是他第一次见陆染这般强硬态度。
看着陆染将两人带进别院里,那一瞬有股莫名的情绪在心底生根。
天空不多时灰蒙蒙一片,月色照的院里陆染匆忙的身影越发清晰。
陆染仍没离开的意思。
贺晟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缓步走了进去。
院内,陆染刚安顿好那对夫妻,起身就见贺晟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陆染有些意外的说。
“你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陆染闻言,迟疑了半响,退下前还是忍不住提醒。
“你要小心些。”
客栈。
陆染回到这里后,便开始收拾打扫,又拿了白布将卧榻两边隔开。
如今她身染疫症,万万不能跟贺晟靠太近了。
门外,贺晟刚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一股无名怒意涌上心头,他不经冷笑:“你就这般迫不及待与我划分界限?”
说话间,贺晟朝着陆染走近。
陆染慌忙后退,面纱下的脸颊已经发红。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语罢,她忙躺在角落,被子盖过头,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
贺晟周身的冷意更甚,躺在一旁,等蜡烛燃尽后道:“你真愿与我和离?”
漆黑的夜色下。
陆染缓缓拉开了被褥,眉心布满了密密匝匝的细汗。
“是。”她咬唇忍着痛苦道。
黑暗中,她看不清贺晟的面容,就听冷冰冰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当初你要嫁我,便嫁,如今要离,便能离吗?!你当我是什么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陆染呼吸一顿,下唇被快要被自己咬破了血。
今天她的药给了那对夫妻,病情没有得到缓解。
现在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发烫,呼吸都越发紊乱了。
隔着夜色她轻声回:“能嫁与你,是我之幸,我从未这般想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按着心口的疼痛继续道:“我知你心仪之人一直是顾小姐,若你有意,回去我们后……”
陆染话还没说完,贺晟开口打断:“我的事与你无关!”
气氛顿时陷入一派静默。
这一夜,陆染再也睡不着了。
翌日。
陆染早早醒来,跟着一行人前去城南救援。
一路上听闻几个官兵说今日洛城会来一个大官。
正聊着,城门忽地被人打开。
一名身穿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身后跟着一群官兵而来。
陆染看到他眸色一怔。
就要逃离,男子却下马挡在了她的面前。
“好久不见,苏小姐。”
陆染后退数步。
“莫子逸,你来做什么?”
“我奉朝廷旨意前来镇压洛城流民,以防流民离开洛城将瘟疫传染到上京。”
莫子逸剑眉微扬,话落,士兵已经接管了洛城所有的守卫,禁止民众出入。
他曾经与陆染有过几面之缘,且向其求亲过,只是被拒了。
因他向来手段强硬,做事狠辣。
陆染从不敢与他有所交往,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她走至一旁,去整理药草。
而莫子逸也跟了上去,低头看着她整理药草,语气玩味。
“看来你嫁给贺晟后,过的并不好。”
陆染的手一僵,什么也没说。
莫子逸也不在意,走上前,几乎遮住了她所有的光亮。
“陆染,你如今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两人相隔很近,陆染退无可退,心底不由的慌乱。
“莫将军,我已嫁为人妻,请你注意分寸!”
莫子逸一双桃花眼别有风情:“嫁人了又如何,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带你走。”
陆染愣住。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一名官兵请命。
莫子逸只得先离开,走前他沉声道:“好好考虑。”
见他背影消失,陆染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正准备去熬药,忽然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这般急切想和离,是因莫子逸?”
陆染回头,脸色一白。
不远处,贺晟身着石青色飞鹤服高大挺拔,清逸俊朗。
只是那双好看的眼睛,异常的冰冷。
陆染眸色微颤,正要解释,眼前却忽然一片黑,浑身疼痛压得她说不出话。
贺晟见她不回答,只当她是承认了,心底烦闷一刻也不愿多待。
听着脚步声远去,陆染扶着一旁的柱子,一抹灼热再也忍不住从她的鼻腔涌出。
点点黑色的血落入地上,很快散开……
陆染呼吸变得越发困难起来。
都说患了疫病,就如同踏进了鬼门关,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症状,怕是没几天的时间了。
“大小姐,城南又出事了。”
这时,小厮急匆匆过来道。
陆染赶忙用面巾挡住口鼻,勉强看清小厮:“我现在就过去。”
一路上,春风冰冷。
陆染看着一个又一个被抬出的尸体,眼底全是死寂。
在这瘟疫中,命如蒲苇,想活太难。
很快,陆染又看到了前日的那对夫妻,只是如今男子的妻子被抬走,而男子紧跟着,默默地垂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一刻,陆染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帮忙处理着一切,等忙完不觉来到了父亲看诊的地方。
一搭建的破旧棚子内,苏父佝偻着背,在里面穿梭着。
陆染鼻尖酸涩不已:“爹。”
苏父闻声,抬头看着她:“你怎么来了,快进来休息。”
陆染想起自己的病,没有进去。
迟疑了很久,才道:“爹,你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太累了。”
“放心,爹的身体好着呢!”苏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继续忙碌着手上的事。
陆染站在远处安静地驻足了许久,才不舍得转身离开。
还没走几步,苏父就跑了出来,温声说着:“晴晚,我们再坚持几天,到时就回上京。”
陆染偏头看着苏父苍老的一张脸,喉咙哽咽。
再过几天,她怕已不在这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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