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蔚推门而出,在院子里做了会热身运动,顺带着呼吸了下这里的清新空气。
她虽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面对自然时的敬畏之心仍是不可缺少的。
“小蔚,你起了吗?是你在外面吗?”许是听见了华蔚的声响,屋里的老太太隔着门高声朝外面喊着。
“对,是我!”做完第二个动作,华蔚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朝着窗户看向屋里,“要我扶你起床吗,奶奶?”
老太太坐在炕床上和她沉默对视了三秒。
“……你做你的运动吧,别管我。”
华蔚毫不犹豫点头,“好的。”接着转了个身继续自己的热身,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回屋里。
奶奶:……老身是做了什么孽要捡一个这么直肠子的孙女。
十几分钟后,穿戴整齐的奶奶走出房门。她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华蔚奇奇怪怪的动作,无奈摇摇头;最终略过她从挂在墙上的麻袋里盛了碗干玉米粒出来喂鸡。
‘咯咯哒、咯咯哒’
饥肠辘辘的母鸡将走进去的老太太围了一圈,每一只都伸长了鸡喙想去啄奶奶手里的碗;鸡爪在地上踏来踏去,有些还踩在了奶奶的黑棉布鞋上。
“别抢别抢,都有都有。”
在热身的华蔚看着此情此景,再度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停在原地。
奶奶回头看她停下动作,就知道她嘴里又没憋什么好话。
“有话就说,你这模样看着怪渗人的。”
华蔚换了个姿势,站定后开口,“根据‘洛卡德物质交换原理’之中的实物性物质交换,微粒脱落、微粒粘走,其中纤维、生物细胞的转移都属于您现在这一项。”
经历了几天这种未知的言论攻击,奶奶握紧了手中的碗,已经从善如流:“说人话。”
“母鸡的鸡爪踩过粘有鸡屎的地面,鸡喙啄过草地寻找虫子;此刻鸡爪踩在了您的棉布鞋上,鸡喙正啄着您的手。”
换言之,奶奶的手上和脚上,……全是鸡屎。
她顿了顿,认真建议,“所以,您需要换鞋与洗手了。”
或许是画面描绘得太过于绘声绘色,奶奶忍不住低下头瞧自己脏兮兮的棉布鞋鞋面,再看看自己的手掌。
污水混着泥沙,让她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滚。
她立马扔下碗朝墙角的水龙头走去。
肥皂搓洗,又用清水冲了好几遍才感觉味道散去,奶奶甩干了手上的水迹走向厨房,没好气地瞪了眼华蔚;决定单方面拉黑她十分钟。
低头热身的华蔚自然没有发现奶奶的愤愤眼神。
待她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厨房里也飘出煎蛋与阳春面的香味。
“别做了,快过来吃早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的,马上。”
–
一把手工细面,半捧清水,几滴清油;在黑色铁锅里大火滚开。出锅前再在碗底铺上自家种的小青菜,倒上几许酱油,一碗简简单单的阳春面就做好了。
“吃慢点,没人跟你抢。”奶奶看着华蔚夹着面大口往嘴里塞的行径,饶是第七天看到这画面,还是忍不住出声劝道。
好好的孩子,怎么每次吃饭都跟打仗似的。
“不行,慢了要来不及……”话说了一半,她陡然停住,没再说下去。
“来不及什么?”奶奶问。
“没什么。”她又咽下一口煎蛋,摇摇头。
陡然想起她现在是在休假,待会没有要她赶着出结果的实验;也没有催进度的项目,更没有因为她年轻的脸而在背后对她议论纷纷的奇怪目光。
她放缓速度细嚼慢咽吃了两口,静下心来去尝食物中的味道;感受甜咸在口腔中穿行,最后化成第三种味道进入胃里。
奶奶上了年纪,胃口不好,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走回院落,手里拿着把蒲扇躺在摇椅上慢慢消磨着时光。
看来她又想起她那因病去世的孙女了。
墙根下母鸡们依旧在‘咯咯哒’的叫着,菜地里晶莹的露珠滑落叶片,滴落进泥土里;一切好像都变了,却又好像没有。
她抬手遮住眼帘,逆光看向太阳的方向;晨光有些微的刺眼,但却洋溢着生命的气息。
……天气真好,是个做实验的好天气。
–
下午两点。
早上还对实验室深感怀念的华蔚渐渐被奶奶同化,她从仓库拖了张躺椅出来摆在奶奶的身边,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杂记,一页一页地认真翻看着。
她一边看,还一边念了出来。
“为什么这里的千金小姐会相信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酸秀才,而不选择相信养育自己十多年的父母?”
“因为她傻。”奶奶答。
“为什么她要在酸秀才上京赶考前就和他偷偷拜堂成亲,她不懂得规避风险吗?”
“因为她傻。”奶奶接着答。
“陛下这么草率就将酸秀才指为驸马了?都不用查一下他的身世是否清白?如果是敌国卧底,那岂不是有灭国的风险?”
“因为他傻。”奶奶还答。
翻至最后一页,空白的页面上只印制了短短的一句话,像是在网络上随意摘抄的美文。
“为什么读了这么多书,却还是没办法过好这一生?”
华蔚照着书册,毫无感情地念了出来。
而这次跟复读机一样的奶奶没有继续她那句‘因为她傻’;而是摇着蒲扇,在一众‘咯咯哒’的喧闹声中,轻声缓慢开口:“那大约是,书读得还不够多吧。”
伴随着这声叹息,屋檐上枯黄的落叶被风吹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后飘落在地上;静静悄悄,无声无息。
“什么才算是过好了这一生?读许多书与过好一生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读书的确可以增加过好一生的概率。”华蔚合上书页,将杂记放回小几上,“这句话本身就是错误的。”
“或许应该改成:为什么读了这么多书,却还是没过上想要的生活。”
她在那认真分析,奶奶摇着蒲扇噗呲一笑,闹她:“什么都要分析分析,闲得你。要不你把我养的那几只鸡也抓了去分析分析,看看它为什么早上睡东边角落,晚上睡西边角落?”
奶奶原本也只是在打趣,谁知华蔚坐在那盯着鸡窝沉吟了半晌,居然还真的有了想法:“可以吗?不过专业的事需要专业的人来办,16区有我的同门在做生物进化分析;您不介意的话,我让她上门抓鸡。”
说着她还真的准备去掏手机打电话,奶奶给吓得直接坐了起来拿蒲扇摁住她蠢蠢欲动的手:“臭丫头你给我住手!我起早贪黑养这几只鸡容易吗,你还想让人给我霍霍咯!”
“奶奶,这叫为人类做贡献。”她习惯性地去推镜框,抬手却摸了个空,“你要格局打开。”
“你继续解释啊!”奶奶制住她的手,“我不听!你要是敢让她抓我的鸡,我明天就把你赶出去睡大街!”
态度激烈不似作假,看来这几只鸡对奶奶的确非常重要。
看来为人类做贡献这一计划要暂时搁置了。
“行。”
华蔚的干脆利落让奶奶呆了会,她狐疑地问了几遍,确认道:“真的不抓了?这么干脆?”
“如果您愿意的话。”她作势拿起手机。
“我不愿意!”
……
奶奶还站在围栏边感慨她的母鸡虎口逃生,而挂在墙上用来伪装收音机的设备突然发出了‘嘎嘎嘎’的声响,院落里的两人同时回头。
‘兹兹’电流声闪过,里面传出一道声音:“华小姐,客人到了。”
奶奶手上抓着准备喂鸡的玉米粒顷刻散落在地。
——华蔚的亲生父母找到这里了。
负责监控的人留守在村口,而这里距离村口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那么证明很快,她就能见到他们了。
不知道他们又是以怎么样的心态来面对她呢?
想到这里,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看来你要走了。”
神情敛起,奶奶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神情淡淡。
过了七天鸡飞狗跳的日子,她还真的差点忘记了这小丫头只是抓她来给楼家人演的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