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宜嫁娶。
关东城秦顾两家大婚。
晃晃悠悠的花轿拖着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地一路跨街而过,奔向了城东帅府。
这嫁妆声势浩大,在整个华夏怕也是独此一份。
人们纷纷感慨,不愧是顾家,家财万贯,富贵显赫,连帅府也要来结一份亲。这一方面跟本地世家打好了关系,另一方面,也获得了一份堪当大用的财力。
这厢婚嫁队伍一走,顾家正室房里就传出了喊打喊杀的吵架声。
正房太太赵氏趴伏在地上,哭喊得好不委屈:“她一个庶出的闺女,凭什么要安排这么多嫁妆!”
顾老爷气得心口疼,哆嗦着手指骂道:“要不是你不好好管着自己闺女,让她跟洋鬼子跑了,怎么会到这种地步?给顾家丢脸不算,还让秦家下不来台!那嫁妆非但不能省,还得出双份!”
两人摔摔打打,热闹的不行。
偏室这边却愁云惨淡。
沈夫人听着迎亲队伍越走越远,不禁双眼发红,落下泪来。
自她嫁进顾府,身体便一直不好。娘家日渐落魄,她就这一个女儿,原本只盼着她嫁个平常人家,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也就算了。
谁知道,要嫁入那个吃人的军爷家。
那个姑爷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帅府内肯定更加龙潭虎穴。
她苦命的女儿,可怎么撑得下去!
顾昭君一身繁复的大红嫁衣,硬撑着头坐在婚床边,心里暗暗发苦。
她是庶替嫡嫁,固然清楚日后的艰难,可万没想到,连出嫁这日,也讨不得好处。
“少夫人,少爷到前厅待客,您就在此等候吧。”
丫鬟细声细语地说完,就带着一干婆子下人离开了。
房门一关,外面就传来零零碎碎地谈笑声。
“你是没见,时辰没到,咱们少帅领着一支武装队就去了,那清简的,都不像要娶妻!”
“是啊,轿夫脚力差,跟不上少帅的马,跑得气喘吁吁,差点没累死!”
“花轿都歪了!”
“你看嫁衣拧巴在一起!别提多寒碜了!”
“这没法子,谁让她是个庶出的,当然配不上咱们少爷,能嫁进帅府已经走了大运,还指望气气派派地当上少帅夫人?痴心妄想。”
嘲讽的话字字如刀,直直戳进了顾昭君心里。
她咬咬牙,将满腔悲戚悉数咽下。
是庶是嫡,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男人如何对待,她更是没有半分期许。
只是,母亲疾病缠身,她既已出府,定要想尽办法,将她从顾家那个火坑中救出来。
这才是当务之急。
不过,顾昭君咬咬唇,府中下人都敢这般欺辱她,可想而知,今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
果然,桌上的红烛燃了一半,门外才响起了登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婚床前停下。
透过盖头的缝隙,可以看见一截被皮革包裹的修长小腿。
顾昭君撑着发酸的脖子,努力顶着满头重物,坐得端直。
新郎却迟迟不掀盖头。
又是折磨么?
顾昭君眼眶发酸,却也只得咬牙硬撑。
在她终于要坚持不住时,一只带着白手套的大手猛地出现,捞起带头下摆,轻轻一挥便甩在了一边。
没有了遮挡,一股醇香的酒气扑面而来。
顾昭君怔愣地抬头,不由得心里一紧。
男人的军帽已经摘下,利落的短发衬着刚毅的俊脸,显得更加英气勃发。一丝不苟的军装严谨地扣到脖颈,宽阔的肩背,劲瘦的腰身,一双长腿笔直刚正地站在那里,犹如开光的利剑。
十足危险。
秦戈肃着脸直直看着略施粉黛的新娘,薄唇微抿,开口时嗓音已经带了沙哑。
“久等了。”
他沉声说完,便伸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顾昭君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双大手按倒在了床上,男人的俊脸猛地放大,紧接着,口中便被渡了一口醇酒。
冷冽的酒香混杂着男人热烈的气息,让她意识一时恍惚。再清醒时,床帷已被放下,男人一手按着她,一手解开了领口的纽扣。
“少,少帅……”
顾昭君有些发慌,这人的目光太过瘆人,仿佛一头出笼的野兽,顷刻间便要把她吞噬殆尽。
然而不容多想,男人便俯身啃上了她的唇,狂热的情潮席卷而来,她被裹挟着浮浮沉沉,再也无力挣扎。
疼。
顾昭君朦胧醒来,意识中就这么一个字。
全身酸疼,青青紫紫,简直找不出一块好皮肉。
她硬撑着爬起,身侧早就空无一人。
脑中猛地闪现出一双深如古井的黑眸,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身上的痛处愈发明显了。
秦家少帅果然心怀不忿,昨夜那种动静,分明是带着怒火要把她往死里折腾。
就因为,她是一个庶女?
顾昭君忍下心酸,慌张地穿起衣物,去给公婆敬茶。
按道理,晨省这杯茶,是要同丈夫一起敬给公婆的。但帅府自有帅府的规矩。
两个当家男人一早便往军营赶,只留得新婚妻子和婆婆面面相觑。
顾昭君忍着不适跪得笔直,低头等着婆婆训话。
刚嫁进第二日便起的迟了,这顿罚怕是免不了。
谁知等了半响,头顶却悠悠传来一句:
“起来吧。”
王秀云淡淡地抿一口茶,望着她乖巧的发顶,心里感慨万千。
没想到,儿子真把这个丫头娶了回来。
她亲母沈如画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其父曾与她的父亲同朝为官。朝廷瓦解后,便开办工厂,做起了生意。在关东省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帅府与顾家长房嫡女结亲,原本相中的就是沈如画的女儿。
只可惜那年工厂突然意外爆炸,沈家霎时一落千丈。
而趋炎附势的顾家老大为了跟政府攀亲,竟将交通部长的女儿扶了正。
可怜沈家嫡女,竟成了顾府侧室。
这丫头,也随母亲一道,成了庶出的闺女。
“起来吧。”
顾昭君惶恐地低下头:“误了时辰,该受罚。”
王秀云笑道:“戈儿已经递过话了,你身子不适,晚起会儿也无妨。”
少帅?
顾昭君心里惊疑不定,他竟会为自己解围?
王秀云瞥一眼她的侧颈,轻咳一声:“话虽如此,你既已进门,便是堂堂正正的少帅夫人,有些规矩,该守还是要守。戈儿年轻气盛,又刚回国不久,你要多束着他,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不修边幅,惹人笑话。”
顾昭君脸上发红,尴尬不已,又无从解释,只得答应下来。
王秀云也不多为难她,话头到此便作罢,语锋一转,交代起了帅府的杂事。
顾昭君屏息凝神,一五一十牢记下来,便告辞回了住处。
丫鬟们对她依旧冷眼以待,见她回来,纷纷退了出去。
顾昭君面不改色关上房门,瘫在床上舒了口气。
大帅夫人对她没有成见,让她稍微安心。
至少,婆婆这关是过了。
她沉思半响,从袖口摸出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地契房产,银两几何。
都是顾家给的嫁妆。
接下来,就是跟她的少帅夫君摊牌了。
关东军军营。
正在练操的士兵们惊恐地看着少帅笔直地走向实验室,长腿一伸,一脚踹开了铁皮门。
哐当一声,把里面正在做实验的金发药剂师吓个半死。
“秦!你搞什么……”
安德烈扔了手中的试管,气冲冲地吼道。可话没说完,就被来人的表情震慑地住了嘴。
高大的男人瘫着脸,眉梢眼角却写满了春风得意。
安德烈:“……”
“秦,”金发男人搓搓手,一脸谄媚道:“我出的主意,让你抱得美人归了吧?”
秦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安德烈嘿嘿一笑:“那我的研究经费……”
男人冷冽的眸子微眯,沉声道:“缩减一半,可以考虑。”
安德烈闻言气急败坏:“你这是卸磨杀驴!我大费周章安排顾大小姐跟美国佬跑路,还教你怎么在新婚第一晚给人留下好印象,你就是这个报答朋友的?!”
“顾雪曼本来就有心出海,你只是推波助澜。”秦戈并不领情,“不过新婚初晚的意见还算中肯,我答应你一半经费。”
说罢正正帽檐,握着佩剑转身走人。
安德烈看着男人洋洋得意的背影,在心里咬牙切齿:“狡猾的华夏男人!以后再别找我支招泡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