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歆随叶非予一起离开后，雅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烛火在轻轻跳跃。

门外的两名扈从进来，轻轻晃了晃苏连玦，道：“公子，他们已经走了。”

苏连玦这才睁开眼起身，慵懒地靠在座椅上。脸上的醉红是不假，但方才那迷离的眼神已然清醒了一大半。

回去的路上，夜市正热闹。

叶非予买了一包松子糖，放到叶歆怀里，叶歆板着的一张小脸才渐渐有了柔色。

叶非予揉揉她的头，道：“不生气，往后还有比他更好的，他不是你的良人。他若对你是真心的，不会如此拙劣地想与你私定终身，而是聘请媒妁光明正大地上侯府；你同意还是不同意，也不是该他来问的，而是由你父兄来问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得上是体面的一门婚姻。而私下询问女子终身大事、等女子点头的，是一种视女子名节于无物的轻浮、不负责任的行为。

叶歆心里清楚，就算她是真的很喜欢苏连玦，她也不会在那时点头答应他。

大概苏连玦之所以会那么做，是想寻求捷径。只要她点头了，不怕镇远侯不同意，如此事半功倍。

他在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他对叶歆轻视的态度。

那淡淡的失望都笼罩在了叶歆的眉间。

她剥了一只松子糖放进嘴里，那股香甜才使她稍稍开心了些，嘴上道：“二哥以为我是在为这个生气吗？世子是被二哥灌醉了，可二哥也喝了不少酒，这分明是歼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叶非予低头看她一眼，道：“这点酒没事的。”

叶歆一手抱着松子糖，一手拉着叶非予往回家的路上走，道：“先前跟温朗那群人喝酒时，都不见你有喝今天这样多的。指不定明天早上起来要头疼的。回去要煮醒酒汤喝了才行。”

以前叶非予也不是没喝醉过，只不过睡一觉就行。第二天纵使身体不适，也完全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但叶歆才不想他有任何的不舒服，一进家门，就把他往自己的院子里拉。

叶歆也不嫌麻烦，让叶非予在房里坐一会儿，浅碧很快生好了炉子，又去拿了药材来，她便有模有样地煮起了醒酒汤。

叶非予支着侧脸，在屋子里温黄的灯火下，静静看着门口屋檐下的背影为他而忙碌着。

那讳莫如深的眼神里，渐渐有种隐晦的占有欲在与日俱增。

他舍不得她嫁走。

无论将来她有可能喜欢谁，有可能嫁给谁，他都想要把一切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等叶歆煮好了醒酒汤，倒进碗里，一边捧着碗进来一边吹着气，抬眼发现叶非予阖着双眸，像是睡着了。

叶歆把醒酒汤放在桌上，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绕到他身边，弯下身凑到他面前，咫尺面对面。

叶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没反应，大抵还真是睡着了。

可醒酒汤都已经煮好了，又不能不喝啊。

索性醒酒汤才刚煮出来，还很烫，需得放凉一会儿才能喝。叶歆便没有叫醒他，让他小睡这片刻。

叶歆双手捧着脸，手肘撑在桌面上，这么近距离地细细看他。

没有了平时的严厉和沉郁，叶歆发现她这二哥大概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这么柔和。

他轮廓有些瘦削，大概是练武的缘故，五官上显现出来的那股子刀刻般的凌厉感可能是无法变得圆润了。

叶歆以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叶非予睫毛挺长的，在下眼睑覆上淡淡的青影。她手痒地想伸手去挠一挠。

心想着反正二哥睡着了，他又不会发现的。

要放在平时，她哪有机会这样逗弄叶非予的眼睫毛啊。

对于睡着了的亲近的人，要是恰好自己又闲得慌的话，本能都会存有一种想逗弄的心态。

可就在叶歆的手刚刚靠近他的眼睛时，指端已经能感受到他皮肤散发出来的微微热度，哪想叶非予突然就睁开了双眼。

他眼神平寂若枯潭，却能清晰地倒映出叶歆的身影。那目光有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定格不住，略有些涣散。

而就是在那一瞬间里，他想要把她溺进去。

叶歆对此毫无察觉，对于自己的小动作被叶非予抓个现行也丝毫没有做贼心虚的样子，她眯着眼对他笑道：“二哥，你醒啦，醒酒汤我给你煮好了。”

眉眼含笑间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没有任何扭捏和掩饰。

叶非予“嗯”了一声，拿过醒酒汤，已经不怎么烫了，他几口喝光，道了句“早点休息”，便匆匆离开。

这天晚上叶歆没有明确点头，苏连玦也就没有了后续。直到婉儿进宫那天，他都没有主动向侯府提亲。

而叶歆也再没私下与苏连玦见过一面。

在婉儿进宫的前几天，从京城皇宫里来的仪仗队便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徽州。侯府负责安排地方给他们住下，等休整几天过后，就又要启程回京。

侯府里这几日迎来送往，热闹是热闹，可也人多眼杂。

叶非予往宴春苑调派的守卫是平时的两倍。

浅碧对此表示不解，瞅着那些面无表情的护卫，道：“小姐，这四小姐进宫，到处都热热闹闹的，怎么二少爷反倒弄得这么紧张兮兮的？”

不怪她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当初进京时叶歆在宫里所遇到的凶险浅碧是一无所知。

她一直念叨婉儿是走了狗屎运，都已经失了身，还让北魏帝当个宝一样，亲自派大批的人到徽州来接。

叶歆何尝不知，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萧君涵用心险恶，他人虽没有来，可之前两个教婉儿学习宫中礼仪的嬷嬷千方百计想接近叶歆，叶歆便知道，他还是没有放弃打自己的主意。

叶歆一直提着一口气，只有等婉儿离开徽州了，宫里来的人全部都走干净了，她才能彻底放下心。

现在叶非予往她院子里增派守卫，想必是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之前婉儿还亲自到宴春苑里来了一趟，只不过院子里有狼犬在树下守着，她不敢走得太近，只远远与叶歆道：“三姐，我就快要进宫了，按照礼制规矩，需得安排亲近的送嫁姑娘给我送嫁。届时我让三姐去给我送嫁好不好？”

这次来婉儿一改往日仇视愤慨的态度，倒是和颜悦色的。想来也是觉得这样和善的态度让人不好拒绝。

可叶歆躲都躲不及的，又怎会主动往前去凑？上次婉儿害她不成，这次又请她去做送嫁姑娘？

叶歆道：“这送嫁姑娘是得关系亲近的才行，如若是不亲近的，兴许还会影响新娘子与夫家的感情。婉儿妹妹，你觉得我们算是亲近的么？”

婉儿笑意僵了僵，道：“可三姐与我好歹也是姐妹一场，不去的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叶歆佯装咳嗽两声，“可是不巧啊，近几天我好像身体有点不舒服。”

上一次算计不成，叫叶歆反客为主。这一次叶歆怎么可能还会相信她。

婉儿以为姐妹身份摆在那里，要换做是谁都不好拒绝。毕竟谁家姑娘嫁人，都是自家姐妹先考虑做为送嫁姑娘的。

没想到叶歆却拒绝得如此干脆。

结果最后碰了钉子，只得恨恨地回去。

后来婉儿那边的送嫁姑娘很快就找齐了。

明日就是婉儿进宫的日子。她院里头花团锦簇、凤冠霞帔，还从来没有如此奢华铺张过。

下午时，叶非予过来了一趟，对叶歆说道：“今天晚上侯府便开始设宴迎客，到时候前院可能会很忙乱，我已与爹说清楚了，你不要到前面去。”

既然侯府迎客，肯定少不了宫里的人。而且那些客人们当中，有没有其他萧君涵的人乔装打扮，也不一定。

今晚和明天，叶非予多少都要帮镇远侯一起迎客，他有可能会分心，因而才提前来交代叶歆几句。

镇远侯也不知道当初宫里发生的事，但他同样紧张他的女儿，叶非予往宴春苑加派人手的时候他是赞同的。

只不过宾客当前，侯府上上下下也不宜大动兵戈，遂只宴春苑这一个后院守卫森严而已。

叶歆点点头，道：“二哥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的，就留在院里，哪里也不去。”

叶非予不怎么放心，又叮嘱道：“还有明日你也留在这里不要出去，膳食我会命人送进来。谁若是想找你帮忙、请你出去办什么事，你不要相信。”

叶歆笑笑，道：“我知道了。”

她自己有分寸，知道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万不会轻易踏出宴春苑。

就在说话这空当，外面有人来禀：“二公子，温公子过来了，说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找您。”

叶非予刚一出院子，就看见有人领着温朗过来了。

温朗大步流星地走到叶非予面前，往宴春苑看了一眼，道：“三小姐在吗？”

叶非予问：“你找她有事？”

温朗抹了把汗，道：“还真有事想请三小姐帮忙。”

说出来他自己也有些难为情，但还是道，“明日月初出嫁，她平日里结交的圈子不大，因而送嫁姑娘还没找齐，眼下还差一两个。这不，我才过来问问，三小姐是否得空，愿不愿意到我家去帮忙做一下送嫁姑娘。”

叶非予冷淡地看他一眼，道：“你倒是想得出来。”

温朗挠挠头，道：“我知道先前月初和三小姐有些不愉快，可这不都已经过去了么。”说着就态度严正，“叶二，我可没有因为三小姐是侯府嫡小姐才来请她的啊，是因为她是你妹妹，之前咱们又都见过彼此熟悉，才想请你妹妹去给我妹妹送嫁的。”

叶歆多少听到了些谈话的内容，从院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看看。

温月初肯如期嫁人，说明她应该是彻底把叶非予放下了的。先前又主动登门道歉，叶歆没必要紧念着那点不愉快。

后来温月初还主动往她这里走动了两次，再无之前那股暗暗争锋相对的劲儿。她身上的那种温婉气质，也比之前顺眼得多。

比起给婉儿做送嫁姑娘，叶歆还是愿意去给温月初做送嫁姑娘的，如果实在找不到人手的话。

温朗见她探身，阳光下笑得十分明朗，道：“三小姐，你愿意帮个忙，给月初做一下送嫁姑娘吗？明日不会让你跟着花轿一同去月初夫家那边的，你就在她房里给她充充喜气，怎么样？”

叶歆看向叶非予，道：“我是没问题的，二哥若是准我去，我便去。”

温朗又向叶非予保证道：“叶二，你放心，三小姐要是去我那里，定然不会亏待她。反正你明日兴许会忙，也没空照顾三小姐是不是？我保证帮你照顾好，等明日送走了月初，你这里也清净了，你再到我家来接她便是。你要还不放心，就带这些护卫一起去保护三小姐。”

温朗可能不知道，叶歆目前的处境比他想象中的要严峻。丝毫出不得差错。

若是把叶歆放到温朗那边去，不在叶非予眼皮子底下，让有心之人知道了，只怕更加容易下手。

叶非予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遂叶非予还是很干脆直接地拒绝道：“她不能去，现在还有时间，你不妨再去找找其他人。”

温朗见该说的好话都说尽了，叶非予还是拒绝，脸上的笑意也有些散，拍拍叶非予的肩膀叹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再去试着找其他人看看吧。”

叶非予不是注重身份门第的人。温朗原以为这个忙他是愿意帮的。

只不过之前出了那样的事，他不帮也不能怪他。

温朗走后，叶非予对叶歆道：“外面太阳大，进去吧。记着我方才说的话。”

叶歆点头，随后就见叶非予转身走了。

入夜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宾客到了侯府来。

前院摆上一桌桌丰盛的筵席，乔氏还做主在花园里搭了个戏台，饭后邀请那些夫人小姐们聚在一起看戏，委实十分热闹。

叶歆足不出院，在宴春苑里也能听见外边的喧闹之声，还有戏子捏着嗓抑扬顿挫的靡靡腔调。

当晚戏散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叶歆被吵得很晚才睡着。总感觉睡下没多久，迷迷糊糊间就又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了。

这时公鸡将将打鸣，浅碧进来说，早半个时辰以前，家里的下人奴仆就在开始准备了。婉儿院里的丫鬟婆子们纷纷张罗起来，给她更衣洗漱、梳头挽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