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上早就雇了许多人打理,清一色都是女人。
有大脚的,也有小脚的。
有老的,也有少的。
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她们都是快要活不下去的人。
我娘说不为别的,就是给她们一条活路。
顺便也让世人看看,不靠男人的女人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她不只让这些人打扫,还给她们山林田地,种出作物五五分成。
不要她们佃租。
女人们一个个生龙活虎,和我平时里见到的娇滴滴的小脚女人完全不同。
娘说从她接管庄子便这样做了,不只是我们住的这个,还有其他陪嫁的一百零七个庄子也是如此。
每个庄子又都带有山林田地,光设想这个规模就让我脑子不够使。
自行车学到一半,家丁来报说表小姐来了。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表姐了,情急之下扔下自行车就跑。
「学会骑车,比你跑步要快得多。」
我着急见表姐,并不相信我娘的话。
那玩意儿骑着东倒西歪的,不摔跟头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比我跑步快?
要知道我在一帮小伙伴里,可是跑得最快的。
她们大多四五岁就裹了脚,大的也绝不超过六岁,我竟成了唯一一个自由生长的野蛮少女。
所以说在跑步这块,我是非常有信心的。
只是这一次我却错了。
庄子极大,我一路狂奔。
绕过最后一个垂花门,再穿过中门便是前厅。
我正停下来喘口气,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叮铃叮铃声。
我疑惑回头,还没容我看清,一个身影就在我身旁如风一般掠过,带得我衣袂飘飘。
「娘!」
我眼看着她冲过去,就要撞到前门的影壁墙,忍不住叫出声来。
她却猛地后轮一甩,整个人连同自行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那里。
帅的嘞!
我从没见过女子还能这样。
「现在还说你跑得快吗?
「跑步累吗?」
「嘿嘿,我不累。我还可以再骑几十里。」
我一时还喘不匀乎气息,只能暗戳戳腹诽。
这东西真的能骑?我以为娘是骗我的。
看来还真是要好好学会才行。
表姐夫戚猛新升任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表姐一时成了贵妇圈子里闲话的人物……
这个官职不大,权力却不小。
说白了就是皇帝老儿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他家。
表姐自然跟着小出风头。
进了前厅,我才发现不止有表姐,大姨妈也在。
我娘跟着吓了一跳,赶紧讪讪地打招呼。
「大姐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提前做准备。」
大姨妈自来是知道我娘的性子,完全不吃她那一套,板着脸就开始教训起来。
「提前准备什么?提前收起你那奇形怪状的东西,提前躲起来让我找不到你?
「你说你也是当娘的人了,怎么就没有一点正形呢?你不学好也不让馨儿学好,害得我这当大姨的都跟着发愁。
「跟孟尚书家的婚事眼看着就要泡汤,你说你也不知道着急。」
娘亲自给大姨端茶倒水,我在一旁听着,也明白了七八分。
大姨多半是来给我爹当说客来了。
拉着表姐,无非就是让我看看嫁个好男人到底有多好。
「着急着急,我娘嘴上应承着,手里也不停,各种稀罕水果轮着番儿地给大姨吃。」
大姨不屑地哼出鼻音:「知道你有钱,好像谁没有一样。但是有钱也不能为所欲为啊,女人呐,有钱不是本事,嫁个好男人才是本事!」
她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却诚实地把各种难得一见的果子往嘴里塞。
在自己亲妹妹面前,她多少还是能随便一些。
「姐,你也别怪我说你,你虽有钱,可你能像我这样随意花用吗?」
只这一句,大姨拿着荔枝的手便僵在了那里。
因为她不能。
姨丈不曾分家,一家子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她想吃什么用什么,总逃不过要顾虑着别人的态度。
尤其是公婆还在,少了哪一个的都免不了招来口舌是非。
可是为了自己吃一口,倒要买上几十口的分量,纵然是不缺钱的大姨,恐怕也是有些舍不得。
再加上她本来就是商贾出身被人看不起,便更不敢露富。
以至于大姨虽然千金在握,却也只能在姨丈家同大家一样,不能有半点出格。
但我娘就不一样了。
首先,她有钱。
其次,她敢糟。
她常说「有钱不花等于白瞎」。
银子到位,千里之外的新鲜荔枝也能「次日达」。
这是她说的,大概就是头一天摘下,第二天就能送达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娘哪里学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词。
反正我翻遍了《说文解字》也没找到。
表姐在我的怂恿下也吃了好些,这是她平日里根本就吃不到的。
可以说有钱都买不来。
可好吃食也掩盖不住她满脸的愁云。
「可是姐夫又欺负你了?」
我那表姐夫虽一表人才,却也有着男人的通病——见一个爱一个。
表姐也是贤惠,她男人爱一个,她便帮着纳一个。
成婚这两年也不知道前后左右弄了多少个女人回家了。
关键是将军夫妻俩根本就不同意,到头来那些个女人还要我表姐出钱养着。
「也算不得欺负,他待我还是好的。」
「哦?哪里好了?」
没容我说话,我娘倒是抢先一步。
「看看你的衣裙,还是你出嫁那年的款式。
「看看你的首饰,你当姑娘时可曾这么寒酸过?
「再看看你的眉眼,愁云惨淡的,哪里像是十几岁的妙龄女子?
「你哪哪都不如以前过得好,怎么还敢说姑爷对你好啊!
「如果是我啊,早就把他那一群小野鸡子都扔出去了。还真当你那后院是鹊山吗?」
表姐脸上青白一阵,默默放下了手里的水果。
「两口子过日子,不就是要相互体谅嘛!反正就是一些银钱,算不得什么,能安生过下去就好。」
我虽七岁,娘却也教过我一个道理——女人手里要有钱。
但不代表手里的钱要拿去喂狗。
于是我不解:「表姐,钱怎么能算不得什么呢?钱可是这世间顶顶靠得住的东西呢!」
「呸呸呸!怎么你也满身铜臭气,快不要学你娘了。」
大姨也跟着教训我,可我身上明明熏了上等的沉香,她怎么能说我有臭气?
我翻来覆去看着表姐身上老旧的衣饰,再对比我崭新的缂丝小袄,怎么想都觉得我娘说得对。
「可是表姐,娘和我说过,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你既然那样体谅姐夫,那姐夫何尝体谅你呢?
「我听锦书说,各府的太太们都在笑话你,姐夫如果真的体谅你,他怎么会因为纳妾的事儿让你受委屈哦!」
锦书是我娘的丫头,最喜欢家长里短各种八卦,是我们茶余饭后的话匣子。
我年龄小,说话不知轻重。
反正大姨和表姐被我娘一顿怼,就都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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