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咱们这儿可不兴为几个钱坏规矩的。」
规矩真大。
我与她作揖道:「那便麻烦姐姐帮我传个话儿,我是来赎人的。」
「赎人?」姑娘像是听到什么新奇话,「公子不知道,咱们胭脂阁不比别的地方,姑娘们不到三十五,是不准走的。」
这……我还真不知道,也是头一次听说,烟花柳巷的楼子里,还有此等荒唐规矩。
那些纨绔要不到自己想要的人,难道不会闹事?
我讪讪地捡起桌上的金锭子装回袖兜,周围的姑娘们偷偷笑话我,估计是没见过我这么抠搜的人,花出去的钱还能伸手拿回去?
嗐,笑吧笑吧,你们哪里知道我的苦楚。
「什么土包子来这儿装阔气!」
我一回身,一杯酒就浇在我脸上。
周吕荣抄手看着我,「跟姑娘们说了话,不留点东西就想走?」
他身边跟着群纨绔,我竟在最边缘看见了陈怀昱。
他似是没认出我,端着笑,平静地站在一边,挺拔得像棵白杨。
我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原来高洁如他,也与寻常男子没什么分别。
我一时失神,周吕荣以为我不给他脸面,一拳砸在我心口,疼得我干咳好几声。
「穷鬼,敢跟爷爷较劲,爷爷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他抬脚要来踹我,却突然抱着腿倒在地上。
「嚷嚷什么,叫阎王呢。」
完颜术人在二楼,披着件紫衫,倨傲地盯着下方。
一群公子哥看见是他,全都憋着不敢放屁。
我使劲低着脑袋,他却拿花生米丢我,「喂,小矮子,上来。」
……怎么在哪儿都能遇见他……
我又不蠢,怎么可能乖乖听话上楼送死。
我拔腿就跑,反正我易容改装,他完颜术愿意记恨,便去记恨吧。
拼命跑了三条街,我钻进一条巷子稍喘口气。
气还没倒匀,就听见完颜术的声音阴森森地出现在我身后。
「停下来做什么,兔子逃命,跑慢了,是会死的。」
我打了个冷颤,还没来得及起身,完颜术便捏着我的后颈将我按在墙上。
「罗玉敷,你实在太不乖了,你这么怕我,让我觉得不将你卸胳膊卸腿倒是对不住你了。」
我忙说下次不敢了!
他将我提溜着转了个圈,把我逼在墙角。
伸手揪走我的胡子,他冷笑:「就这点道行,还想瞒天过海。」
「去胭脂阁做什么,说说,想赎谁。」
我头皮发紧,敷衍道:「只是,随便玩玩……」
「哦,秋画啊。」
我瞳孔微缩,他怎么知道?
秋画是周吕荣的心肝,我计划着赎走她,再做个局让周吕荣自己跳。Ϋʐ
完颜术冷冷地开口:「听说皇后给你和她的宝贝儿子赐婚了。」
他并不用我回答,「你不想嫁,又不能抗旨,于是铤而走险,想给皇后找点麻烦。」
「若要从皇后母族下手,首选就是漏洞百出的周吕荣,对付一个流氓,自然要拿女人做文章。」
我的额角突突直跳,他竟说得这样准,我也不好再撒谎惹恼他。
「殿下,料事如神。」
完颜术拍拍我脸上的土,嗤笑说:「丑死了,秋画,我帮你赎。」
「胭脂阁有胭脂阁的规矩,不敢给殿下添麻烦。」
「规矩?」他不以为意,轻飘飘地开口:「你们大齐的规矩,与我有什么关系。」
是了,大齐人守大齐的规矩,是为了升官发财、免去灾祸,但完颜术作为质子,只要圣上不想与敌国发生冲突,只要他玩得无伤大雅,谁也拿他没办法。
可我不想与他牵扯太多,更不想欠他的,周吕荣的事,我另想办法也是一样。
「还是罢了,我这点小事,不敢劳烦殿下……」
完颜术狭着眼,我的话音生生在他凶戾的眼神中黯了下去。
「说啊,接着说。」
他挑眉盯着我。
我没骨气地软下声音,「那就、多谢殿下出手相助了……」
「你怕错人了。」
完颜术放开我,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
「离陈怀昱远些,回头他吃得你骨头渣都不剩了,你哭都来不及。」
「不过。」他略带玩味,「罗玉敷笑得漂亮,哭起来,当也值得一看。」
阿姐的禁足一直持续到她生辰那日。
爹娘到底觉得亏欠她,这一场生辰宴为她办得风光十足,城中有头脸的人物全被邀请一遍。
许多才俊前来祝贺,陈怀昱也在其中。
他一个人站在廊边,悠然自得地逗麻雀,偶尔有同僚找他谈话,他也是听得多,说得少。
这样清绝的人,怎会跟周吕荣为伍?
完颜术说陈怀昱会将我吃得渣都不剩,可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针对我?
再说,自从圣旨赐婚,陈怀昱也未曾再给我递过拜帖,他行事有礼有节,看着是多为我的名声考虑,有意与我疏远。
若真要说起谁对我心怀不轨,完颜术啊,他还真说不着别人,先瞧瞧自己,横眉竖眼,恨不得弄死我几回似的。
今日,母亲想要阿姐多瞧瞧,看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公子,她也不说话,只是恹恹地枯坐在人群里。
直到萧锦鹤出现,她眼睛才亮起来。
可他只是与她说了句生辰快乐,就转身走向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递给我,笑道:「前两日寻来一对碧玉簪,正好你们两姐妹,一人一支。」
如今我是名正言顺的准太子妃,萧锦鹤自然不能再像往常那般,对阿姐偏爱太过。
阿姐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我并不觉得多痛快,倒有点唏嘘。
即便是在梦中,等我死了,等他铲平他与阿姐之间的所有阻碍,到最后,阿姐的下场会怎样,谁又说得准呢。
萧锦鹤不是向我示好,只是做给别人看,免得背上个爱博不专的名声。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太子当得如履薄冰,圣上时时盯着他,他不能出错。
想起梦中萧锦鹤大胆杀入尼姑庵,是因为那时候圣上龙体欠安,已顾不过来了……
呵,这个狼子野心的阴险小人,拿他的东西,我都嫌恶心。
「殿下,这一对簪子给我和阿姐,可是寓意娥皇女英?」
萧锦鹤装深情,我偏要扒他的皮。
他眯了眯眼,竟忍住怒火,打开手中的匣子,拿出碧玉簪亲自插入我的发间。
「阿敷若不喜欢这种样式,孤再给你寻别的。」
他可真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
往日这时候,阿姐早就要扑来闹他了,可今日她格外安静,失神地望着某处。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处空落落的墙角。
夜里,我将要躺下时,母亲来寻我,她坐在桌前抹眼泪。
「阿敷,你就当补偿你阿姐流落在外那几年,把太子送你的玉簪还给阿珍吧,她为这事耿耿于怀,哭得眼睛都快瞎了,为娘看着实在心疼啊……」
母亲划在我心口的刀子,从来都是软的。
她对阿姐不止愧疚,阿姐嘴甜活泼,总能逗她开心,衬得我呆板无趣,贴心话说得都不那么动听了。
她最爱阿姐,我知道,我不怪他们偏心,因为人心本就是偏的,我只是不想再背负一些本不该我背负的罪名。
「母亲,我知道您心疼阿姐,但是我不欠她的,我爱不爱吃甜、我是不是那爱撺掇的人,您是我娘,您总是清楚的。
「您爱阿姐便正大光明的爱她,女儿不怪您,怪只怪我不够讨喜。
「我只是不想再听到你们话里话外,将阿姐走失的罪过栽到我头上,这样并不能扭转你们为父为母不够尽责的事实。
「这桩重罪我背了许多年,背不动了,母亲,今夜之后,我不想再听到谁再让我去弥补阿姐,我不欠她的。」
我披着衣裳,从妆奁最底下找出那根破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