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鹤觉得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必再说下去,他侧了侧身,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如视珍宝的将它小心的折了起来。
“这个,让锦言替我收好。”他将外袍递到林思鹤面前,恋恋不舍的抚着,“这是阿茹给我做的,我不能把它弄坏了。”
顾九思接了过来,心中五味杂陈。
柳玉茹因仵作一身份饱受他人冷眼嘲讽,也在他这儿受尽了折磨和冷落,那种滋味也只有林思鹤知道。
“顾九思,你去吧,她在等你。”林思鹤看向那大门外,这一别,恐怕下次再见便是刑场了。
“若你不能护她此生安稳,我和顾大人在九泉之下一定会帮她另觅良缘的。”
林思鹤似笑非笑的说着,而后转过身又坐回那一堆枯草中。
顾九思薄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低沉的说了句“保重”。
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后,林思鹤才阖上通红的眼睛,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他望着墙上那一扇小小的窗,笑道:“独活了这么久也活够了,在去找你师娘前,就算是为你这个傻徒弟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牢外,柳玉茹见顾九思出来了急忙跑过去,正想问他们说了什么,却看见他手中拿着林思鹤的外袍,她一愣:“这是?”
顾九思将外袍交到她手中:“他说让你替他收好。”
柳玉茹呆呆的看了几眼,复而又紧紧攥着拳,不甘的望着顾九思:“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师父纵然想念师娘,但……”
她突然停住了,眼中噙满了眼泪,她哽咽着:“该怪我的,若不是我把这事儿推给师父,他就不会与那狗官……”
不,说到底,她根本就不该做仵作,她难道真的是为了林思鹤那句“活人又嘴能伸冤,可那些含冤屈死的人的冤又有谁来诉”吗?
柳玉茹心思一团乱,顾九思轻轻握住她微颤的双肩,将她揽进怀中:“不怪你。”
柳玉茹没有挣扎,她额头抵在他肩处小声的抽泣着。
之后三天,柳玉茹每每想去牢中看林思鹤都被牢头拦着,直到第四天,顾九思忽然拉着她跑到西城门外。
柳玉茹本就因林思鹤一事神思倦怠,她撒开顾九思的手,有些憔悴的脸上挂着些许恼意:“你干什么?”
顾九思微微抬头,看着柳玉茹的目光挪到了前方。
柳玉茹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扭过头,当看到十几丈外那穿着一身囚服跪在地上的林思鹤时,双腿陡然一软:“师,师父?”
“师……唔!”
柳玉茹又惊又怒的瞪着捂着她嘴的顾九思,他这是干什么?带她来看她师父被斩首吗?她知道师父不想要人救,但此刻亲眼所见,柳玉茹怎么也无法袖手旁观。
“你,你放开我。”柳玉茹拼命挣扎着,可她整个人都被顾九思紧紧的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顾九思死死压住对柳玉茹的不舍,他垂下头,伏在柳玉茹肩窝处,低声说着:“对不起,锦言。”
又是对不起,上次不知他为什么说对不起,而这一次柳玉茹知道了,顾九思是为让她亲眼看林思鹤被斩而道歉。
顾九思知道此刻柳玉茹有多想过去,但是他答应了林思鹤,不能让柳玉茹过去。
可柳玉茹越是挣扎,他越是想放弃。
纵使让柳玉茹想起了她爹,但是要是她受了刺激伤了自己,他宁愿让她想不起来,哪怕以后她会怪他。
柳玉茹看着那刽子手缓缓走向林思鹤,摘下他背后的“亡命牌”后,喉咙仿佛一瞬间就被人扼住了。
林思鹤似乎看见了她,他张了张嘴,似乎对她说了什么。
刽子手手中的大刀缓缓举起,柳玉茹红了眼,泪水如珠一般落了下来,打湿了顾九思的手。
顾九思在那刀落下的瞬间,捂住柳玉茹的手上移,覆在她双眼上。
随着一声闷响,柳玉茹撕声哀喊:“师父——!”
顾九思抱着几近瘫软的柳玉茹,心一窒:“锦言!”
柳玉茹半张着苍白的嘴唇,空洞的眼神翻滚着痛苦的挣扎。
这一幕那么熟悉,那种骨肉分离的剧痛感,柳玉茹只觉眼前一片血红,那一片血红中,林思鹤的脸又变成了那个老人……
“锦言,明日你便要嫁人了,爹心里真不舍……”
“好孩子,无论做何事都不要苛待了自己,你永远是爹的骄傲。”
“锦言,莫伤心,爹不悔。”
“锦言,你是王妃,往后再不能涉仵作之事,要与王爷好好相守。”
柳玉茹捂着头,脑中那一幕幕的像是要在她脑子里炸开了,她只知道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深入骨髓的疼。
“啊——”柳玉茹终于承受不住,她哭着朝林思鹤尸身方向喊着,“爹——!”
顾九思被柳玉茹这撕心裂肺的声音怔住,他紧紧将柳玉茹抱在怀中,不停的说着:“锦言,锦言,莫怕,我在。”
柳玉茹的身体颤抖的可怕,而她此刻的模样就像一根带着刺的鞭子不断的抽打着顾九思的心。
他后悔了,他居然有一次让柳玉茹受第二次这样的折磨……
柳玉茹不知哭了多久,她只记得她在看到顾九思后眼前一黑,整个人都陷入黑暗中。
顾显赟和林思鹤死的一幕不断交错的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出现,逼得她快要疯癫了。
顾显赟,她的至亲,是含辛茹苦、与她血脉相连的爹。
爹为了保护她,抱屈惨死在刀下,死在她的眼前,而她竟然把他忘了,忘的那么干脆,忘的那么一干二净。
而林思鹤,她的师父,犹如她第二个父亲,可她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她几丈之外……
在那明晃晃的刀再一次要落在他们脖子上前,柳玉茹奋力大吼着:“住手——”
睡梦中的柳玉茹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外头是淅沥沥的雨声,房内只点着一盏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