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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棠苦涩至极地笑，一双眼失了光亮。
“是不是从未有人在意过，我究竟想要什么？”
为何又是这般，夺去了她想要的，又将她不想要的东西强加于她。
父皇是如此，蔺承佑是如此。
她松开了手，哑声问：“蔺承佑，你是不是非要将我留在皇后这个高位之上？”
蔺承佑沉声说：“是，你是我的正妻，本就该是皇后。”
昭棠笑。
好一个正妻之位。
蔺承佑一咬牙，捏紧了拳欲转身离去。
行至门边时，他听身后昭棠说。
“可我与你的婚契早已化为了灰烬，我与你再无瓜葛。”
“蔺承佑，你留不住我。”
“这世间，无人再留得住我。”
她早已无了在意之人在意之事，孑然一身轻。
蔺承佑身影一颤，猛的转过身去，瞳孔骤缩。
昭棠不知哪来的气力，挣脱了侍女的阻拦，一头磕在了坤宁宫的柱上。
鲜血涌出染红了昭棠苍白的面，染红了衣襟，昭棠无力地滑落。
蔺承佑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声音如被撕裂一般哑。
“昭棠！”

第23章
昭棠听见很多声音在耳边萦绕。
有人唤她“昭棠”，有人唤她“皇后娘娘”。
可她不爱听。
一片浑浊的视线忽地明朗起来。
昭棠听见有人喊她。
“小七！快来！”
“公主，阿玉等你好久了！”
昭棠笑着抬头看，前方不远处有两道身影站在一起，她们在等她。
昭棠往前奔，紧紧挽住她们的手，面上笑容纯真灿烂。
“娘亲！阿玉！我好想你们！”
……
昭棠是被冷醒的。
睁开眼时才见窗户未关紧。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窗纸呼呼作响。
昭棠爬起身去关窗，却忽觉自己矮了许多，不过孩童高的窗沿，她竟够不着。
昭棠错愕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身子。
她成了个孩子！
房门被推开，廉价的脂粉味钻入昭棠的鼻腔。
这个味道她许久未曾闻到了，可仍旧记忆犹新。
昭棠猛然转过身去，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
进门的女人见她反应心生疑惑：“怎么了？小七？”
回过神来的昭棠湿了眼眶，一把扑到了她怀中。
“娘亲！娘亲！小七好想你！”
女人稳稳接住了昭棠，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做噩梦了？小七别怕，娘亲在呢，谁也不能伤害小七。”
母亲温柔的声音安抚了昭棠的心，昭棠紧紧抓着母亲后背的衣服，生怕这一切只是虚妄。
若又是一场幻境，昭棠承受不住再度失去的痛。
昭棠的母亲名唤舒姄，是明月楼的一名妓子。
昭棠从楼中的其余姑娘的口中听闻，她的娘亲曾是明月楼的名魁。
当年也是名震京城、千金难求的美人儿，许多名流公子都盼着能见上一面。
若不是真正动了心，生下了她，舒姄本不会沦落至此。
可舒姄并未憎恨她的存在，反而将她如视珍宝。
这般温柔善良的母亲，昭棠为她不值。
为何就爱上了那该死的黎王，到死他还觉得娘亲是低贱的妓子。
他根本就不爱娘亲，只是一时兴起。
却不想有人因他的一时兴起搭上了一生，搭上了性命。
他会在乎吗？不会的。
他依旧可以爱上不同的女子，他早已漠然看其他人的死去。
娘亲曾说过的：“一个女人要活在这个世上，心中就决不能存下一个男人。”
“你将他放在心中，他就随时会给你的心脏捅上一刀。”
一点都没有错。
半晌，昭棠才松开了手，转为紧紧抓着舒姄的衣袖。
寒风又从窗沿吹进，昭棠冻得一个哆嗦。
舒姄这才察觉窗户未关紧，起身将它关上了，又从衣柜中找出一件外衣给昭棠穿上。
“多穿着，这日子可冷了，染了风寒可不易好。”
可舒姄本身却穿得单薄，才能衬得身形窈窕，多赚些钱。
昭棠抹了把眼泪，问：“娘亲，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舒姄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给她擦脸。
“明日就是腊八了，小七想吃什么娘亲都可以去替你买。”
昭棠身子骤然一僵。
腊八……
就是宫里来人将她带走的时候！
也就是娘亲离开她的日子！
她能改变这件事吗？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第24章
昭棠猜想自己是重活一世了。
那些记忆与痛楚过于鲜明，她怎会将那些过往当做是一场梦。
既然她在这个时间点醒来，就一定也是给了她一个拯救娘亲的机会。
昭棠拉住舒姄的手，娘俩在床边坐下。
“娘亲，你听我和你说个故事吧。”
舒姄看她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轻笑出声，说：“好。”
昭棠将前世的记忆一一说出，隐去了其中一些细节，隐去了她与蔺承佑的关系。
只说了遇见蔺承佑前的事，以及新帝登基。
舒姄听得怔愣，面上担忧道。
“小七，这是你做的噩梦吗？怪不得你哭成了泪人。”
昭棠也知，普通人是不会信她重活一次的。
昭棠问：“娘亲，我的父亲是谁？”
舒姄一愣，张了张唇似是不知从何说起，只苦笑着轻摇头。
“我也不知，只知他应是富家公子，可后来我才知原来他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
语落，似是察觉这些事不适合在孩子面前说，摆摆手道。
“无事，不说他了，只我们娘俩也能过得很好。”
昭棠不放弃，湿着眼眶祈求。
“娘亲，小七求你了，与我演一场戏吧。”
舒姄最疼她，就算不相信她所说的话，但也不忍看昭棠苦苦祈求。
舒姄轻叹一口气。
“正好明日里腊八节，大家都在家中吃腊八粥，楼中无甚客人，娘亲就陪你胡闹一场吧。”
昭棠笑着抱住舒姄，开心之余，一颗心却忐忑不已。
若是自己没做到……那娘亲又回再死一次……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昭棠捏紧了拳，圆圆的眼中格外坚毅。
……
隔日。
“你听说了吗？明月楼昨日那个叫舒姄的妓子落水了。”
“是在护城河捞起的吧，就在明月楼后边，许多人都看见了，她那小女娃哭得可伤心了。”
“唉，那小豆丁一样的女娃，推着一辆比她还高些的牛车，将尸首运回去了，谁也不让碰，也不让人帮忙。”
带着舒姄逃跑自然是不切实际的，娘俩只是无依无靠的普通人，哪里逃得脱御林军的追捕。
要躲，也没有那么多钱财，就连上路的盘缠都不够。
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起。
昭棠能想出的办法，唯有假死。
闹得越大，知晓的人越多，就越为可信。
前一日。
昭棠心疼舒姄在冰冷河水中浸泡，便花了几个铜板在城门的乞丐中找了个女人。
女人身体羸弱，本就重病缠身活不长了。
听了要求不仅不生气，反倒感激涕怜地给女儿买了几个大包子。
昭棠看着同为母亲的女人，心狠狠抽疼。
昭棠不忍再看，将自己袋中剩余的银钱都给予了她们。
“不多，但也能吃上一阵了。”
女人给她下跪，仅仅只因几个包子，命与尊严都不要了。
年纪尚小的小女孩见母亲跪，也呆呆地跟着母亲磕头。
昭棠咬紧了牙关，牙龈几近出血。
为何好人总是活得如此艰苦，仅仅只是活着就用尽了全力。
她带走了女人，给她抹上重重的胭脂，掩住本来面目，给她穿上舒姄最常穿的衣物。
第二日，她最后看了她的女儿一眼，咬着唇朝护城河走去。
“这位姑娘，你是个好人，请您多替我照看一番我的女儿。”
她看得出昭棠目中的挣扎，只她心中仍有善意。
小女孩好似认出了她，四肢并用地想爬过来，被昭棠抱起，伸长的手只触碰到女人的一撮头发。
昭棠说：“我回尽我所能。”
待昭棠烧了女人的尸首，失魂落魄地回到明月楼。
屁股还才沾上板凳。
“哐当”一声，门被踢开。
一群黑衣人闯了进来。
一切都与前世一般。
他们说她是公主，要带她入宫。
明月楼有一名妓子落水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于是昭棠的娘亲躲过一劫。
代价是昭棠入了宫，再难以相见。
这是无法改变的发展，昭棠无力反抗。
昭棠对自己说，可只要母亲还活着，就总会有相见之日。
进了皇jsg宫，连皇帝的面都未见着，昭棠便得了她的名字，昭棠。
她被安排在一间偏殿中，里边住的都是些下人。
在这里，昭棠得到了她唯一的侍女。
“给公主请安，奴婢阿玉。”
阿玉比她还小上两岁，却比她还高些，恭恭敬敬地在她身前行礼。
昭棠在看到阿玉的那一秒，便红了眼眶。
她忍住鼻尖酸涩，哑着声音将她扶起。
“我叫昭棠。”
阿玉看着自家主子一副红了眼眶喜极而泣的模样，有些莫名。
“公主为何要哭？”
昭棠抹了把眼角，笑说：“我终于有了一个侍女，高兴的。”
阿玉心想，这个七公主不大聪明的样子，自己该多照看些她。
昭棠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紧紧抓着她的手傻笑。
即便重活一世，昭棠在宫中的日子也未能改变多少。
她身后空无一人，无依无靠，又能如何反抗？
不论她如何证明自己，父皇亦不会多看她一眼。
昭棠想去学堂读书，门口的侍卫将她赶出。
每每路过坤宁宫，昭棠总会加快脚步离去。
她又怎会不记得，她就是在那死去的。
昭棠只想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等蔺承佑出现时，她不去招惹他。
待蔺承佑攻入皇城时，昭棠趁乱逃出皇宫，与娘亲和阿玉一起远离皇城。
昭棠也想，可若是未有那场失了新郎官的婚礼，蔺承佑还会成功吗？
这些想法总在脑中盘旋，想着想着几年就过去了。
昭棠将满十五岁，长了个子，面上红润润的。
眼巴巴地看着一名女官走进院中，好奇道。
“好姑姑，今日吃些什么？”
有了前世的记忆，她知下人房中的一个女婢会做上大姑姑，便一直讨好她。
旁人笑她没有眼色，连讨好人都不知讨好谁。
“真是草根里的公主，眼光可真差，跟在这么一个落魄宫女身后转。”
可昭棠嘴似抹了蜜般，总围着她打转。
果不其然，在她十岁那年，这个女婢成了大姑姑。
姑姑疼爱她，昭棠与阿玉便吃穿不愁，还时常会得些小物件做玩具。
于是十五岁的昭棠与前世面黄肌瘦的她恍如两人。
虽眉眼间还有几分相似，却精雕玉琢般的模样，皮肤白嫩，面上有淡淡的婴儿肥，一双杏眼圆溜溜的惹人生怜。
是个如花儿般的及笄少女。

除了穿得衣物糙了些，却无人再说她不像个公主。

姑姑将食盒放至桌上，阿玉一一打开来。
“今日少了些点心，不过菜式倒也不错。”
“好香啊！谢谢姑姑！”
昭棠甜甜笑着道谢，舔了舔唇，正欲大快朵颐之时，听姑姑笑说。
“明日三公主诞辰，你可来偏殿与我们一起吃，我给你留个位子。”
昭棠咀嚼的动作忽地一顿。
明日，就是蔺承佑来宫中的日子……

第26章
蔺承佑会带着送与昭姝的花灯，踏碎了月光前来朝珠殿。
若没有突然出现的她，那花灯或是会交予昭姝手中吧。
“青丝金络白雪驹，日斜驰遣迎名姝。”
昭棠以前只是似懂非懂这句诗的含义，只知是夸赞昭姝的。
后来她特地去问了姑姑，姑姑说。
意味着这位有名的大美人配得上所有美丽的事物，无论以什么相迎都不为过。
昭姝会收吗？会面露嫌弃还是惊喜。
昭棠不知，只是心口止不住地疼。
昭棠攥筷子的手用了些力。
“姑姑，明日……我就不去了吧，父皇不让我进朝珠殿。”
“殿中人多眼杂，若是有人以此作要挟，连累了姑姑就不好了。”
姑姑闻言，也深深叹了一口气，默许了昭棠的话。
“你这丫头，就是太懂事了，姑姑看着都心疼。”
“无事，你想吃些什么，姑姑都给你带回来。”
那几年间唯有昭棠陪她说些话，她已然将昭棠当做自己的亲侄女一般疼。
昭棠笑得眉眼弯弯：“好，谢谢姑姑。”
待姑姑走后，昭棠坐在院中发呆。
阿玉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小把干果交予昭棠手中。
“公主有何心事？”
昭棠接过干果，却没有吃，问道。
“阿玉，明日的宫宴，你想去吗？”
阿玉淡淡说：“奴婢认为去不去都没差。”
“公主为何如此在意今年的宫宴？三公主往年的诞辰公主都开开心心去吃的。”
昭棠一顿。
是啊，往年的她都不在乎的，穿上宫女的衣裳，混在人群中，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她是谁。
父皇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无人会去偷偷告状。
那个借口只是说与姑姑听的。
姑姑又怎会听不出，只是顺着她的话罢了。
“阿玉，若你明知去了会遇上一个不想见的人，可心中又止不住地想，你还会去吗？”
昭棠讨厌犹豫不决的自己。
记忆中那个月光一般的少年是她心间的白月光，昭棠忘不掉。
即便后来的蔺承佑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可故事的开端总是美好得难以忘怀。
阿玉似懂非懂，昭棠总说一些外人无法理解的话。
可昭棠总能料想到未来似的。
阿玉说：“去吧，公主，想去就去吧。”
“好。”
昭棠想，那就去吧，只看一眼，她不再纠缠蔺承佑就是了。
与其在心间百转千回般的纠结，倒不如实实在在地了了心愿。
昭棠怀念的不是蔺承佑，而是初遇时的那一份温情。
即便其中掺了几分虚假，昭棠不知。
第二日。
昭棠穿了侍女衣裳，与阿玉一同去了宫宴。
姑姑见她身影，招她一同坐下。
宴会散了大半，四处是醉酒的人摇摇晃晃的离去。
阿玉搀着姑姑回了院。
昭棠捡起地上被落下的一柄花灯，缓缓踱步着离去。
今夜的月色一如前世，白得似陶瓷，洒下没有温度的光。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昭棠轻声呢喃。
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昭棠怔怔得看。
一个提了花灯的少年小跑着与她擦肩而过，脚步匆忙，发带摇荡着从她眼前飘过。
那指骨分明的一双手比月色还要白似的。
昭棠的脚步停滞，不动了。
她恍然回头去看。
只见少年的衣角在拐角处闪过。
昭棠想，他跑得那么急，是要去何处？急着将花灯送与昭姝吗？
昭棠扯开嘴角笑，在苍白的月色下笑得悲戚。
“蔺承佑……或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她又开始往前走去，不再回头。
行至一处花园之中，一阵风吹来。
昭棠手中的花灯忽地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