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记忆中,她还是三年前的昭棠,与阿玉相依为命,未曾见过他蔺承佑。
原来她醒来的代价是:忘记他的一切,不愿再与他相遇。
昭棠最大的心病就是他。
蔺承佑忽觉喉间无比干涩。
可心中亦有一丝庆幸。
失去这些记忆,对他与昭棠来说,也算不得坏事。
至少人还在,至少他尚可补救这段感情。
蔺承佑看进昭棠惊慌失措的眼。
“我未骗你,今日已是辰未十二年,你已经及笄三年了。”
昭棠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分明就还未及笄,我记得可清楚了!”
蔺承佑拿起梳妆台上的铜镜,映出她的面庞。
“前些日子遭奸人算计,伤了脑袋,或是失了些记忆。”
“先帝两月前为你我赐婚,你已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昭棠怔怔地看。
镜中人的确比记忆中的自己长开了不少,只是脸色苍白的过分,病态的白。
难道真如这个人所说,她真的因为生病而忘记了许多事情?
昭棠一愣,眉头稍松,可还是不全信。
蔺承佑坐在床边,朝她伸出手。
昭棠想往后退,可身后就是墙,退无可退,只紧闭着眼。
蔺承佑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叹一口气。
其实昭棠能见眼前男人目中的感情,可她心底里不知为何……
即有些心疼,又有些抵触。
昭棠咬了咬唇,开口说。
“那你把阿玉叫来,我信她的。”
蔺承佑微不可查地僵了僵神情。
“阿玉她两月前许了家好夫婿,出宫去了。”
“是你为她千挑万选找的,京城城西的徐家,徐公子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蔺承佑说得煞有其事。
昭棠怔怔地听:“我为她许的?我怎会舍得让阿玉离开我?”
蔺承佑此时竟庆幸自己对昭棠还有些了解。
“你同我说,你嫁去了郎君家,日后阿玉总不能陪你到老都孤寡着一人。”
昭棠安静了一阵,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想先自己缓一缓。”
这一番话正正戳中了昭棠的心。
她曾经的确是这么想的,阿玉那傻丫头总跟着她吃苦。
介时她就想,待日后她嫁出去了,就将首饰都换做银钱,为阿玉也寻个好夫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若是自己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必连累阿玉一同受罪。
所以她暂且信了蔺承佑的话。
蔺承佑站起身来,说:“好,我让下人为你上些吃食上来。”
“你昏睡许久,身体还需慢慢调养。”
语罢,蔺承佑转身离去。
这三年来的点滴,蔺承佑还是知晓昭棠与阿玉主仆两人的相处。
可阿玉死了。
这是他最后悔之事。0
若阿玉没死,昭棠是不是就不会万念俱灰,心生死意。
但阿玉服毒而死一事并非他的旨意,是昭姝私自的主意。
那日他赶去朝珠殿,脸色并不好,昭姝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一个贱婢罢了,臣妾难道连她都无法处置吗?”
蔺承佑目中晦暗,却还是未多加怪罪,反倒安慰了她一番。
他需要昭姝,才能更加稳固他的帝位。
她是名声最好的前朝公主,追捧者众多。
最重要的是,她的手中有黎王的半边兵符。
另一半已然被蔺承佑拿到,登记那日他亲手从黎王手中夺得。
两半兵符合在一起,才能号令黎国的一支暗卫队伍。
那是黎国最为精锐的一支队伍,十分神秘,从未出现在众人眼前。
可蔺承佑见过。
那年他只不过五岁。
“小佑,明日和娘亲一同回娘家吃宴去,记得明日是何日子吗?”
小小的蔺承佑点头,奶声奶气开口:“记得,明日是奶奶生辰。”
他与母亲离了宫回到娘家,夜晚时家中正举办宴席,一对黎国士兵闯入。
一家大口百来余人,只剩下他一个活口。
娘将他藏在养了鱼的缸中,水面上荷叶荡漾,荷花被鲜血染红,蔺承佑入目所见的水亦变成了血水。
蔺承佑不喜欢荷花。
他总能从那娇艳欲滴的花瓣上闻到隐隐的血的腥臭味。
后来他长大了,还时常会梦到那时的场景。
遍地的尸首,血流成河。
母亲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想要开口说话,可那破了窟窿的喉咙却止不住地往外涌血,直至身体变得冰凉,血液流尽了才停下。
蔺承佑常常不敢睡。
忆起那时的那支军队,井然有序,一句话都未说,一看便知是奉命行事。
蔺承佑要拿到那只兵符,他定要知晓十五年前那件事的幕后指使是谁。
坤宁宫。
昭棠还躺在床上恍然失神。
看着金丝绣的帐幔,昭棠心想,这里的房子装潢倒比她过去所住的皇宫还金玉堂皇。
虽她住在下人房中,可也见过其他主子的宫殿中的装潢,比这差得远了。
她嫁的人到底是谁?
这等权贵怎会与她有婚约?
她即比不得三姐姐容貌倾城,也比不得五姐姐知书达理。
正思索之时,忽地听闻下人来通报。
“娘娘,贵妃娘娘前来探望。”
昭棠这回终于发觉了不对的地方。
“你叫我什么?”
天下会有娘娘与贵妃的地方只有一处,皇宫,皇帝的妃子。
可她父皇不是当朝皇帝吗?
方才那个男人又是谁?
昭棠一时傻了眼,这些权贵之争向来与她无关的。
婢女未听到回应,出声道:“娘娘?”
昭棠回过神来,可她不太懂这些繁琐的礼节,随口一说。
“好,让她进来就是。”
远远地,就见一较好身影身穿华服逆光走进寝殿中。
待昭棠看清面容,讶异道:“三姐姐!”
昭姝明显地顿了一顿,对于昭棠的反应感到错愕。
她怎会对自己如此反应?本想着她不上来寻法撕破自己的脸就不错了。
介时就又有法子向蔺承佑解释。
昭棠自然不知昭姝心中所想,见到第一个认识之人令她感到一丝安心。
昭棠打着赤脚走下床,便要去拉昭姝的手。
冰冰凉凉的柔软的手握了上来,昭姝缩了缩手,却还是被抓住,微不可查地皱眉。
“妹妹这是怎么了?”
昭棠问:“三姐姐,今年是什么年份?”
“辰未十二年,为何如此问?”
此话一出,昭棠愕然,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4
她又问:“我……嫁人了?嫁给了谁?”
昭姝一听,试探jsg性地看向昭棠:“莫非,七妹妹失了记忆?”
昭棠点头。
昭姝眸光一闪。
昭棠扯了扯她的衣袖:“三姐姐,可以回答我吗?为何我们成了妃,父皇呢?”
“七妹妹,当今黎国易了主,成了凌国,陛下宅心仁厚,将皇族留在了边城。”
昭棠猛然睁大了眼。
方才那个被自己踢下床的人是皇帝?
可还是有许多事不清不楚,昭棠犹豫着开口。
“三姐姐模样倾城,万人仰慕,会被留下是自然,但我为何在此处?”
昭姝笑了笑,正欲开口。
一道威严声音传来。
“朕说过了,因你是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留在皇宫里有什么问题?”
昭棠扭头去看。
只见蔺承佑换了身衣裳,明黄的龙袍晃得她目光闪烁。
在他身后是几名捧着食盒的宫人。
殿内人纷纷下跪:“恭迎陛下!”
见所有人都跪,昭棠也埋头跪。
一双鎏金色的靴子停在她身边,一双大手扶了她的肩将她扶起。
蔺承佑又吩咐身边公公。
“黄公公,送贵妃娘娘回宫用膳。”
黄公公是蔺承佑身边的大太监,最是懂得人情世故。
忙堆上笑脸,走到昭姝身前,将她迎起。
昭姝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自那日清溪阁起了大火,蔺承佑就好似变了个人,整日就知道往着坤宁宫跑。
而坤宁宫是历代皇后居所,昭棠分明只是从二品的妃子!
昭姝咬了咬牙,作出若无其事地笑。
“臣妾告退。”
蔺承佑见昭棠又一席单衣穿着,忙取下衣柜中一件带了毛领的披风为她披上。
皱眉道:“你病还未痊愈,怎的这么不注意身子?”
昭棠小小的脸缩在披风中,苍白的肌肤被那雪白的毛领趁得更加白。
她坐在椅上,看着侍女将饭菜摆上桌。
香味勾起了她的食欲,一双眼滴溜溜地转,咽了咽口水。
心想,幸好这毛领子够大,不然自己疯狂咽口水多丢人。
蔺承佑从侍女手中拿过热水烫过的手帕,朝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将手给我。”
昭棠艰难地将视线从桌上移开,抓住蔺承佑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有婚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