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奕苍心口骤然紧缩。
他脸色巨变,快步走到江诗珊的尸首前:“诗珊,诗珊你是不是没死?”
而江诗珊的尸首始终冰冷的立在那里,不会有丝毫回应。
四周一片死寂,只能偶尔听见风声呼啸。
顾奕苍眸色沉沉,再次折回到谢牧洲面前。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竟敢在朕面前玩弄巫术!?”
谢牧洲表情坦然:“臣是第一次到幽州来,抵达后一直跪在陛下眼前。”
“何况臣一个凡夫俗子,有何本事能在陛下面前使诈?”
言外之意,是他没有机会也能力去办这件事。
顾奕苍冷峻的脸上满是猜忌:“那这旗帜你作何解释?”
谢牧洲垂眸,无奈回道:“大约……是江将军英魂未散罢。”
顾奕苍心一沉,颓败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
静默片刻后,他略带疲惫的挥手:“罢了,先传令,让大军进城,再安排人来清扫战场,让……江家军入土为安。”
众臣听令,大军入城。
收整完毕后,江诗珊的尸体也已经被收入城内,封入冰棺。4
为了让冰棺不化,顾奕苍特意命人不在屋内摆放炭火。
他一身玄甲立在冰棺前,双眸通红。
往日情深还历历在目依譁,奈何红颜薄命……
顾奕苍抬手,阖上她的双眸,又诏来国师。
少倾,外面传来通报:“陛下,国师到了。”
顾奕苍立即敛下脸上情绪,又变回那个冷漠至极的帝王。
他转过身,看着国师:“朕知国师占卜术通天,不如再卜卜江诗珊的前程。”
国师惊白眉紧皱,江诗珊已死,如何能卜?
顾奕苍神色模辩:“六年前,国师为朕占卜,说有一紫薇星落于江家,得此星者得皇位。”
“如今朕皇位稳固,可见国师占卜术之高。”
他看向冰棺内的江诗珊:“听闻海外有药,能活死人化白骨,朕想问你是否还有办法能救她。”
国师深深叹息:“陛下,人死如何能复生?”
顾奕苍握着冰棺的指骨泛白:“为何不能?朕不准她死,她怎么敢死!”
“何况今日旗帜之事蹊跷,朕总有感觉,她还在朕的身边。”
国师垂着头,沉默不语。
顾奕苍没得到回应,心中燥意更甚。
他沉声下令:“国师即刻领一队士兵,向东出海,七日之内,务必为朕带回神药。”
国师大惊失色,出声回驳:“老臣年事已高……”
未料话未说完,抬眸就对上顾奕苍不容置疑的眼神。
他顿时噤若寒蝉,话锋一转:“老臣年事已高,望陛下再多指派些卫兵。”
“准。”
说完,顾奕苍丽嘉拂袖,国师立即告退。
出门的那一刻,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迈步进了谢牧洲的房间。
房间内阵法纷杂,到处都是秘秘麻麻的符咒和线。
谢牧洲颈初伤痕已经包扎。
见国师来,他点头示意:“还请国师指点阵法。”
国师艰难咽了咽喉咙:“此法为上古秘法,能否成功还未可知,小王爷前途无量,为何非要执着一个死人……”
谢牧洲神色坚定:“国师不必再劝,我意已绝。”
国师劝不动,只能哀叹一声:“镇南王府的恩情,待小王爷见到江小姐后便算我还完了。”
古有传言,昆仑之巅的秘法能重聚死者魂魄。
只是条件极其苛刻,需要有万千怨气,再有人愿用生命交换。
故而此法鲜少能成功。
如今战场之上,怨气已有,谢牧洲已愿意以生命做为交换,为江诗珊重聚魂魄。
国师细细观摩完善阵法。
谢牧洲恭敬行了一礼:“劳烦国师。”
国师不断摇头:“痴儿……”
谢牧洲不为所动,思绪缓缓飘回从前。
周朝开国之初,除了江家封为一等忠勇公爵,谢家的恩宠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家是周国唯一异姓王,有南境封地,军队数十万。
可随着开国皇帝逝去,朝廷实行推恩令,镇南王府渐渐衰落。
到谢牧洲这一代时,谢家已经不得已将他送入汴京做质子。
他自幼于江家开蒙,与江诗珊青梅竹马。
备受冷落的那些年,是江家为他支起一片天地,让他无忧无虑长到10岁。
如今江家被灭门,谢牧洲如何能坐视不管。
纵使天下人都不信江家,他都不会相信江家会谋反。
记忆里,江诗珊一直都是那个舞刀弄枪,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
多少个冰冷的夜,都是她陪着他渡过……9
无论何种代价,他都愿意再为她博得一线生机。
何况,谢牧洲还有另一个不得不救江诗珊的理由。
不知过了多久,国师疲惫的声音传来,打断谢牧洲思绪:“小王爷,好了。”
谢牧洲回过神:“劳烦国师。”
国师无力的挥了挥手:“接下来就静静等待今夜子时,用江小姐亲近之物为引,便可开始聚魂。”
亲近之物……这属实有些为难。
江诗珊的尸体一被收殓,就送去了顾奕苍的房中。
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靠近,更别说什么亲近之物……
一筹莫展之际,谢牧洲忽然想起那柄长枪。
“国师,兵器是否也能算作亲近之物?”
国师颔首:“可。”
闻言,谢牧洲推开窗望月。
此刻已近亥时末,时间紧迫!
谢牧洲立即出门,直奔军需库。
一刻后,他拎着那柄伤痕累累的长枪回到房间,在国师的示意下放入阵眼。
顷刻之间,狂风大作。
国师衣角纷飞,双手结印,嘴里不停默念着咒语。
谢牧洲的心紧紧提起,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不知过了多久,国师忽然面容痛苦,与阵前吐出一口鲜血。
于此同时,风停了。
谢牧洲赶忙扶住他:“国师!?”
国师挥手推开谢牧洲,“就快了。”
他咬着牙,将印结到最后。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是江诗珊!
谢牧洲双眸发红,声音嘶哑:“国师,成了!我们成了!”
国师却像是老了十岁,头上仅剩的黑发也变得雪白。
他转身走出房间。
谢牧洲紧紧盯住江诗珊,她穿着死时的银甲,头发高高束起,除了眼神空洞,其他都宛若活人!
谢牧洲赶紧上前,想要拥住她:“诗珊……”
人却猛的从江诗珊身体中穿过!
谢牧洲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江诗珊已死,此刻站在面前的,只是一个灵魂而已。
他按下心头酸涩,轻声唤她:“诗珊,小珊,是我,谢牧洲。”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伫立不动的江诗珊终于转动双眸:“谢牧洲?”
第14章
谢牧洲欣喜若狂,几欲垂泪:“是我,是我……”
“是我来晚了,让江家一家都死于非命……”
江诗珊却一脸茫然:“死了?什么死了?”
谢牧洲愣住:“你不记得了?顾奕苍将江家一百余人屠戮殆尽,只剩你一人。”
“而后你逼上金銮殿,顾奕苍这才不得不放你出征,然后战死沙场。”
他声音微哽:“如今,我们便是在幽州城中。”
江诗珊听着,过往的一幕幕霎时钻入脑中。
她回忆着,心口处涌上强烈痛意,几乎快要撕裂灵魂。
谢牧洲见她神色痛苦,满眼担忧:“你……你想起来了吗?”
江诗珊眼眶发红,却无任何泪水落下。
她哽了又哽,才问:“那一战,幽州战况如何?”
谢牧洲声色悲痛:“胜了,辽军损失惨重,兖州传来战报,他们已经退回草原,只留了一部分驻守我们丢失的城池。”
江诗珊松了口气,“胜了便好……我也算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
“不必再担忧到了九泉之下没有颜面见父兄,和江家的列祖列宗。”
听着她这番言语,谢牧洲只觉心痛。0
“江家……不该如此。”
江诗珊何尝不知,可将领功高盖主便是错。
“成王败寇,我已死,史书也只能任由顾奕苍书写,是忠是奸,唯有他一人说了算。”
谢牧洲垂在身侧的指骨捏的泛白:“出去走走吗?看看幽州如今如何。”
江诗珊应声:“好。”
两人走出房间,登上城墙,不想却在城楼口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牧洲脸色骤变,下意识朝着江诗珊的方向扫了眼,才躬身行李:“陛下。”
顾奕苍敏锐的捕捉到他的慌张,定定将目光落在谢牧洲身边。
江诗珊见顾奕苍,先是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也会出现在幽州。
而后又想起那份迟迟未收到回信的求援战报。
一股强烈的恨意沾满心间,江诗珊甚至不敢去想,父兄和江家其余人在战场苦苦等待援军时,是否从未想到,他们忠诚的君王已经将他们舍弃!
念及此,江诗珊忍无可忍,欺身到顾奕苍身前,意图杀他。
不料还未曾近身,一道强烈的金光护在顾奕苍面前。
是大周国运!
江诗珊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停手。
顾奕苍未曾发现什么不对,只见谢牧洲额角有冷汗滴落。
“爱卿……很紧张?”
谢牧洲的心高悬着,生怕被顾奕苍发现异样。
他低下头,掩住脸上的神色:“臣……”
“臣只是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战场,一时之间难以入眠罢了。”
顾奕苍面无表情,“今日朕剑指你咽喉时,不见你有任何惧意,区区战场,竟能将镇南王府的小王爷吓得夜不能寐?”
谢牧洲立即跪下,将头叩在冰冷的城墙上:“今日之事,是臣该死,臣明日愿重新提议,请陛下以皇后之礼,将江将军葬入皇陵。”
一旁的江诗珊闻言,怒从心起:“凭什么?我不同意。”
“我与顾奕苍之仇不共戴天,绝不会死了之后还要受他挟制!”
“谢牧洲,你给我起来!”
谢牧洲充耳不闻。
顾奕苍却剑眉紧拧,再次环视一周:“谢牧洲,你有没有听见诗珊的声音?”
相关Tags: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