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突然安静。
安静到能听清唐清宁呼吸的哀鸣。
唐清宁跌跌撞撞爬到安姑姑的身边,她颤抖伸手,小心翼翼牵起那血泊中的手。
她轻唤:“姑姑,地上凉,快起来啊……”
可地上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再也无法唤她一声“清宁”。
唐清宁再也忍不住,抱着血泊中的人声嘶力竭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
只是因为前国师一句“灾星”的批命,她一出生,就处死了她的母妃!
还要被囚在灵闵谷,日日忍受曼陀罗毒液的刺骨浸染!
如今连唯一疼爱她的安姑姑也要被夺走……
难道,她就不配留一丁点温暖吗?
“唐清宁,你还执迷不悟?”墨君漓突然的厉声截断唐清宁的悲戚。
她抬眼,瞥见墨君漓那金色的袈裟,她急切的仰头哀求:“墨君漓,你能救安姑姑的对吗?你救救她好不好?我求求你……”
她捏紧他的边角袍,虔诚地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墨君漓却只朝血泊瞥了一眼,说:“你是她命中的劫。”
他清冷的眼,没有半点动容。
唐清宁心一凉,手不由松开。
她抱紧了安姑姑冰凉的身体,无助哽咽:“可我根本没有偷舍利子……怎么就成了姑姑的劫了?”
又听得他冷漠说:“我可以为她超度,作为因果,你须去灵闵殿水牢受刑。”
灵闵殿水牢实则是一座陷阱更迭的冰窟,专为惩治极恶之人。
入内者,非死既疯。
唐清宁仰望着他,人分明还是那个人,可却陌生的可怕。
他慈悲为怀,唯对她……极致冷漠。
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唐清宁擦了擦眼泪,咽下喉咙酸涩,勉强冲他扯出一个笑:“多谢圣僧。”
……
灵闵殿水牢险象环生,整整四十九天,唐清宁熬的痛不欲生。
支撑她的,是再见墨君漓一面的信念。
可她等到意识溃散,被陷阱刺得浑身鲜血,却等来一道和亲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白曰:特封唐清宁为和亲公主,赐予北国国君,一月后启程,钦此!”
哪怕已经意识昏沉,唐清宁都被惊的清醒!
“我不嫁!”她脱口拒绝,随后勉强撑起身体说:“北国求娶的人分明是唐华嫣,为什么要我代替?!”
这时,墨君漓走进来,说:“唐华嫣公主觉醒灵巫天赋,乃南国圣女,不可和亲他国。”
他的语调,如此理所当然。
唐清宁怔怔望着他:“所以……换我和亲竟是你的意思?”
墨君漓没有否认,神色更是没有任何变化。
噬心咒好像又突然发作,唐清宁痛苦呼吸着,死死按住心口。
心,仿佛被搅碎了。
她满眼哀伤问:“可把我送去北国,待北国国君发现我不是他要的人,你可曾想过我会是什么下场?”
唐华嫣重要,难道自己就该死吗?
唐清宁盯着他,迫切要一个回应,想要一句救赎。
可墨君漓却面无表情判定:“唐清宁,这是你自己引来的孽。”
唐清宁的意愿没有谁在意,她被关进了别馆待嫁,重兵把守,她插翅难逃。
转眼,已过了半月。
今日是南国一年一度的圣佛节,因需见北国使者,唐清宁才有出门的资格。
她望着满大街的莲花灯,心中却都是孑然一身的悲凉。
所有的欢笑都和她无关。
“咚——咚——”远处传来钟声。
“国师开坛讲佛了!”
人群朝着不远处的祭坛涌去,唐清宁也跟着望去。
此刻的墨君漓,依旧清冷,可那神态中却透着一股慈悲。
世间有万物,可他的无情,似乎都只给了她一个。
唐清宁捂着发疼的心口,扶着墙壁躲在隐蔽的角落,痴痴想着——
“和尚,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我慈悲一回?”
即便他要她代嫁赴死,罚她痛到满地打滚,生不如死。
可为了能多看他一眼,她竟还是苟活到了现在。
……
晚上的宫宴,唐清宁表现的很乖顺,北国使者对她很满意,皇帝高兴之下,为示恩宠,撤了别馆的大半兵力。
唐清宁谢恩出宫,不料刚一出宫门,竟然被唐华嫣叫住。
她笑得甜美,说的却是:“妹妹,恭喜你成为北国皇妃,我听说那北国皇帝和父皇一般年纪。”
唐清宁淡漠望着唐华嫣,她已经习惯了唐华嫣每次见面的阴阳怪气。
可她着实不明白,这位比自己大半个时辰的姐姐为什么始终对自己抱有敌意。
唐华嫣是娇宠的长公主,如今,更是墨君漓亲定的圣女!
而她呢,生来便是弃女,如今更是因为唐华嫣被推出去送死!
她有什么值得唐华嫣针对的?
唐清宁不想多纠缠,谁知道唐华嫣却变本加厉讽刺:“唐清宁,你最好把你那些心思收起来!”
那隐秘的想法就这样被随意掀开!
唐清宁只觉得羞辱难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却见唐华嫣得逞一笑,说:“可被你这灾星喜欢,真叫人恶心至极,国师,你说对吗?”
唐清宁脸色瞬间煞白,她缓缓转身,果然见墨君漓面无表情站在不远处。
他听到了?!
那他是怎么想的?
他沉默,难道是认可唐华嫣的话?
一时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唐清宁前所未有的心慌。
他冷漠的眉眼让她想到三年期那个月夜,她说了一句“心系”,自此两人形同陌路。
她已经受足了他的冷漠,实在没有勇气领教他的厌恶。
唐清宁手忙脚乱奔向他,急迫解释:“墨——”
可墨君漓,却径直从旁边离开。
擦肩而过,连眼风都没给她。
唐清宁怔在原地,突然觉得冷得彻骨。
唐清宁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别馆,就连睡梦中她都抱紧自己,可还是被冷醒了。
越睡越冷,她干脆穿衣服起了床。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阵喊门声——
“唐清宁公主,国师中了曼珠沙华的毒,整个南国只有您能解!您快去救救他吧!”
曼珠沙华谓血色曼陀罗,其毒性比灵闵谷的曼陀罗厉害百倍!
常人沾之即死,墨君漓怎么会种这样厉害的毒药?
心中的弦“啪”的一下断了!
唐清宁再也顾不上其他,急切赶往灵闵殿,满脑子想的都是:墨君漓,你一定不要有事!
可进了灵闵殿,打开墨君漓的寝门,望见那因为情毒折磨而自残的墨君漓,唐清宁却突然清醒。
要解毒,只能把毒渡到另一人身上。
解毒即破戒。
一人生一人死,她可以为他而死,但……
墨君漓是铮铮傲骨的圣僧,会同意这样解毒?
唐清宁不敢跨进去,就在这时,身后有人突然发难,一把将她便被推入了寝屋!
“哐当”一声,门就被关上!
迎面,就对上了墨君漓一双猩红的眼眸!
他已失智,而她,也退无可退。
“墨君漓……”她满目盈泪轻唤,“此番救你,我愿豁去性命,往后在你心中,我可会留下一星半点痕迹?”
她颤抖着拥抱他,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离他最近的时刻了。
如饮鸩止渴,寸寸断人肠。
……
唐清宁从昏迷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别馆的卧房,若不是浑身的刺痛,她都以为之前种种皆是一场梦。
墨君漓怎么样了?
她急忙穿好衣服冲出门,可刚一开门,竟迎上一道狠戾的鞭子——
“逆女!你妄图诱圣僧生痴念,罔顾是非,万死难辞其咎!”
唐清宁被狠狠抽飞倒地,五脏疼到移位,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后,才勉强看清来人。
打她的正是她的“好父皇”,而他的身后乌压压跟着一大群人。
唐清宁却只望着不远处的墨君漓,细细打量。
他的唇色比往日苍白了些,但确实已没有中毒的迹象。
唐清宁虚弱一笑:“墨君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此时,唐华嫣突然走出人群,大声指责:“妹妹,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圣僧,可你的喜欢就是潜入灵闵殿,下药毒害他吗?!”
对上唐华嫣别有深意的眼,唐清宁这才明白,原来这番阵仗竟然是为了颠倒黑白!
把她从救命恩人变罪魁祸首!
这罪,她决不能认!
她挣扎着撑起身体,忙望着墨君漓辩解:“我没有下毒!我去灵闵殿是为了救你!”
可马上,又是一道鞭子抽来,唐清宁被抽得翻滚在地。
“你这灾星还狡辩,明明是唐华嫣舍掉灵巫之力才救回国师,被你收买的小沙弥都已经招了,你还不认罪!”
唐清宁充耳不闻皇帝的暴呵,任由唇角的鲜血溢出。
她摇摇晃晃爬起来,艰难朝墨君漓靠近,一边走一边盯着他问:“墨君漓,你可信我?”
墨君漓抿唇不语,清冷的眼里却是清晰无比的厌恶!
心,已经疼到空洞,他又一次不信她,甚至还厌了她。
为了救他,她连陷阱与否都来不及考虑,就连赴死……她也甘之如饴。
可他呢?
这么多年的情谊,对他来说就半点不值吗?
那晌欢情,难道他就真的不记得丝毫?
她缓步走到了他跟前,忍着心碎,近乎虔诚低喃:“和尚,我喜欢你,比所有人,所有事都要喜欢。”
“这样的我,又怎么舍得做那等毁了你的事?”
谁知,话刚落音,墨君漓却突然朝她出手,那雷霆一掌,分明是冲着她的天灵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