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浦城,有钱就好办事。
盛初禾捡起从小六爷那敲诈来的钱,拖着身体去了距离她最近的一家医院。
医生看到她……手中的钱,果然治疗得很卖力。
盛初禾在医院住了五天,才把断掉的肋骨养回来。
出院后,她回到家,把剩下的钱全都存在了储蓄罐里。
她是个孤女,全家都被人杀了,如今在黄浦城苟且偷生混日子,女扮男装在青山拳场当拳手。
她没别的本事,就会点武功。
打拳虽然是刀尖上舔饭吃,可好歹打赢之后的报酬还算丰厚,能让她更快地存钱。
盛初禾又在家修养了半个月,才重新回了青山拳场,开始接活。
青山拳场是整个黄浦城最顶尖的拳场,里头的赏客各个出手阔绰,更不乏名门望族的公子哥们前来下注。
盛初禾才刚到青山拳场,就被老板叫到了办公室,一刻钟后才放她出来。
三日后。
下午六点的这场角斗,被炒到了天价。
青山拳场有个小矮子拳手,花名叫小河水,虽然个子小,可爆发力惊人,在拳场三个月了,只因为状态不好而输过一次。
今天这场战斗,就是小河水对打北平的第一拳手大岗。
大岗长得高大威武,足足一米八的身高,浑身都是腱子肉,一拳下去能打死一头牛。
他几乎是打遍北平无敌手,没想到竟然被青山拳场的老板张抱石给请来,和小河水角逐。
消息刚放出来,这一场就被看客们买爆了,赔率甚至到了惊人的一比五百。
几乎所有人都压大岗赢,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亡命赌徒,压了小河水,妄想以小博大。
等到了下午五点,整个青山拳场已经人声鼎沸,人满为患。
一楼是偌大的角斗场,角斗场的四面都缠绕着铁丝网。
而铁丝网的外头,挤满了人,人头攒动,空气中满是汗液和浑浊的臭味。
所有看客和赌徒们一个个都急红了眼,嘴中高声喊着自己的买股人。
“小河水!小河水!”
“大岗!大岗!”
分成两派,声嘶力竭。
此时此刻,有一辆豪华轿车停在了青山拳场的门口。
车厢内,贺六知正搂着一个当红的女明星,轻挑地依偎在一处。
女明星名叫周莺莺,人如其名,长得好看,更重要的是声音真的和黄莺一般动听。
周莺莺伸手喂着贺六知吃葡萄,一边娇声好奇道:“小六爷,您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呀?”
贺六知含着她手指……中捏着的葡萄,桃花眼幽深撩人:“多刺激,走,去看看。”
说话间,管家已经打开了车门。
贺六知搂着周莺莺下了轿车,在众人的簇拥下,踏入了青山拳场。
拳场一楼乌烟瘴气的,周莺莺忍不住嫌恶地皱了皱眉。
贺六知倒是兴致勃勃,玩味地看着正中的角斗场,眼底满是兴味的光。
老板张抱石亲自迎了出来,站在贺六知身侧恭着身子,以往阴鸷的脸,此时笑成了一朵喇叭花。
他将贺六知迎到了二楼最大的雅间。
这雅间视野最好,能将整个角斗场净收眼底。
张抱石又亲自上了最新鲜的水果,甚至还叫了几个貌美的琵琶女,考虑得万分周全。
二十分钟后,角斗准时开始。
后门被打开,大岗和小河水各自走了出来,走上角斗场,相对而视。
目光所触间,有强烈的杀气触发弥漫。
大岗赤裸着上身,露出厚重的肌肉。
至于小河水,他将略长的长发绑在脑后,露出一张,格外漂亮精致的小脸,莫名女气,有些雌雄莫辩。
可他的眼睛黑漆漆的,盛气凌人,戾气满溢,硬是冲散了几分娘气。
他个子矮,骨架也小,依旧是一身漆黑长袖长裤,平平无奇。
贺六知坐在包厢里,看着小河水,眸光幽深。
身侧的周莺莺看向贺六知,却发现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场上的那个小矮子,便有些不开心。
但是不得不说,那小矮子真的长得挺好看的。
很俊美,虽然个子小了点。
她走到贺六知身边,贺六知顺势就把周莺莺搂在怀里。
周莺莺的身材火辣,她半躺在贺六知怀中,投怀送抱,仰头亲吻。
贺六知任由周莺莺吻着自己,伸出手指把玩着周莺莺的一缕长发。
周围侍从冷眼看着,似乎早就对这种暧昧习以为常。
周莺莺气息微乱,靠在贺六知身边问道:“小六爷,您下注了吗?”
贺六知揉捏着她的手指:“你说,我应该压谁赢?”
周莺莺道:“看上去,必然是那高个子赢呀。您看那小矮子,这般瘦弱,怕是会输得很惨呢。”
贺六知低笑:“是吗?”·
“老李。”
身侧的司机立马走上前一步。
贺六知轻飘飘的:“十万块,压小矮子。”
周莺莺脸色微变,忍不住咬紧下唇。
老李应是,下楼压注。
就听此时一声哨响,角斗正式开始。
台上的二人瞬间开始激烈厮杀,而台下众人更是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将全场气氛推向了高潮。
整个一楼,被此起彼伏的呼喊声给包围。
角斗场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已经纠缠在一起。
大岗虽高壮,可动作又快又狠。
一招一式全都直冲着小河水的命门而去,攻击密集,动作迅疾,毫无破绽。
北平第一拳王,名不虚传。
不过才开场数分钟,小河水已经浑身上下都挂了彩。
直到大岗结束一轮进攻,趁着空隙,小河水一个跃起,开始一轮漂亮的反击。
战况越打越激烈。
等到角斗过半,小河水浑身已经伤痕累累,小巧的脸上已经满布血迹。
大岗虽有伤势,可并不算严重。
小河水虽伤势重,可脸色却丝毫不变,那一双眼睛依旧黑漆漆的,满盛坚忍的韧,就像黑色中最灼人的星辰,更像在暗夜里盈盈发光的宝石,让人挪不开眼。
又是一轮焦灼的残杀。
有鲜血不断随着她的脸颊滴落,半长的黑发已经凌乱不堪,黏在她的脸颊上。
可她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被打趴了,就又站起身来,一次又一次,就像田野里浇灭不熄的野草,更像只知奔腾、永不疲倦的汲汲河水。
战况惨烈,角斗场内喧嚣的尖叫声逐渐缓缓低了下去,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台上的两人,就连呼吸都带上了于心不忍。
二楼最大的雅间内,周莺莺也有些不忍再看,别开眼低声道:“这小矮子,真是好可怜呀。”
只有贺六知,一眼不眨盯着角斗场上的人,无比沉默。
一向笑眯眯的桃花眼,此时却难得沉寂,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距离比赛结束,还剩最后五分钟。
倒计时的沙漏,不疾不徐地缓缓落沙。
可就在这最后五分钟,小河水突然一个跳跃,落在大岗的背后,一招漂亮的杀颈手。
小河水沉沉踢中他的要害,大岗颓然倒地。
趁此时机,寸拳落下,招招透肉。
大岗急红了眼,吐了口血水,卖命还击,又是新一轮生死斗。
直到沙漏内的沙落尽前,小河水灵活躲开大岗致命一杀,面无表情地跳跃起身,捏住他的手臂,用尽浑身力气反手一推。
剧烈的疼痛袭来,大岗失声尖叫,伴随着战斗结束的号角,颓然摔倒在地。
而在大岗倒地后,浑身是血的小河水,也终究软趴趴地瘫晕了下去。
一时之间,整个角斗场一片沉默的窒息,直到许久,才猛得爆发出更剧烈的尖叫和兴奋。
“小河水!小河水!”
“小河水赢了!”
高额的赔率让亡命赌徒兴奋尖叫,众人声嘶力竭高喊着小河水的名字,仿佛在拥戴暗地的王。
盛初禾躺在地上,一边沉闷地喘着粗气,一边迷茫地睁大眼。
身体似乎已经不是她的,原来疼痛过头了,也就感受不到疼痛了。
她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眼前的景象在快速转动,然后,逐渐发暗、朦胧。
就像电影即将收尾,画面逐渐淡出,故事缓缓落幕。
三天前,老板把她叫进办公室,说有金主砸重金让她打一场生死斗。
“你打吗?”
“打。”
一定要打。
她独自苟活的烂泥,要么拼命活下去,要么卑贱地死去。
没什么可犹豫的。
兴奋过后,周围的人群逐渐散去,只剩下盛初禾依旧躺在原地,将晕未晕。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道脚步声缓缓朝她走来。
有道高挑的身影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
她眼中的杀气尽数散尽,只剩下懵懂和迷离。
她的眉眼破碎温柔,此时散去所有防备,就像是个受了重伤的小动物,迷茫地孤独舔舐着自己,绝望满溢。
盛初禾想看清眼前人是谁,可她实在太累了,到底是彻底闭上了眼,陷入了昏迷。
贺六知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身侧是弯腰俯首的张抱石在赔笑:“小六爷,您还满意吗?”
贺六知淡淡道:“他叫什么名字?”
张抱石笑道:“小河水,他叫小河水。”
贺六知看向他,漂亮的桃花眼透出似笑非笑的凉意。
张抱石陡然察觉到危险,连忙补充:“他……他的真名,好像是叫什么、什么初河。”
身侧的司机老李瞥了眼张抱石,张抱石心领神会,命人清了场,然后跟着老李一起退下。
只留贺六知和小河水,继续待在角斗场里。
贺六知缓缓蹲下身去,蹲在小河水身边。
她虚弱地闭着眼,脸颊被鲜血染湿,嘴唇也被染上了血色,透出病态的艳色。
她躺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又露出一双白玉般的手,垂落在地。
贺六知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掌。
小巧瘦削的手掌,连骨节都不太明显。
他脑中不断闪过他方才在台上倔强的样子,倒是和那晚勒索他时的表情……差不多。
罢了,他难得起一回善心,那就大发慈悲把他送到医院去,免得这么漂亮的少年就这么死了。
贺六知弯腰,打算把盛初禾打横抱起,可谁知他的手才刚覆上她的腰肢,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