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严熠加揽在怀中的女子,怯怯哀求:“香芩不知帝君在沐浴更衣,这才不慎闯入殿中铸成大错。可香芩仰慕帝君,愿留在帝君身边为奴为婢。”
林惢希打量她那张好不楚楚可怜的脸,缓缓开口。
“既知有罪,来人,将炽魂鞭……”
她话还未说完,却闻严熠加冷然开口:“孤看何人敢动她!”
林惢希愣住,这是他第一次当面驳了她的意。
忍住心口涩意,她强撑着说道:“帝君难道忘了,宫规是帝君生母定下的。当初有小仙欲行勾搭之事,被罚数千炽魂鞭,直到元神俱灭,才被扔下堕仙崖……”
堕仙崖乃仙界的惩戒之地,坠入其中,则魂飞魄散,化为齑粉。
而炽魂鞭,却并不会要了仙人的性命。
林惢希不想杀人,她饶是心凉如冰,仍存有一丝奢望。
奢望对此女稍加惩治之后,此事可以揭过。
奢望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千年的夫君,从此可以回头。
然而毫无温度的声音自严熠加口中吐出:“宫规可改,从今往后,香芩便是孤的帝姬。孤倒要看,谁敢伤她!”
第二章 时日无多
“香芩叩谢帝君!”那牡丹仙子俯伏在地,一副娇弱做派。
抬眸时,却朝林惢希投来得意一瞥,哪复半点楚楚可怜之态?
“孤还要处理政务,来人,送帝后回忘忧宫!”严熠加冷然拂袖,只留给林惢希一道不近人情的背影。
殿门徐徐合上,将林惢希的视线隔绝在外。
她呆滞地站在原地,一颗心如坠冰海,苦涩沉浮。
当初信誓旦旦海枯石烂的诺言,到头来,不过是一千年白驹过隙的虚妄。
一生一世一双人,呵,一生一世一双人……
林惢希身形一晃,喉咙间涌上浓浓腥甜,唇角滴落一串鲜红。
“帝后,”一旁的仙婢惶然上前,“方才为何不让告诉帝君,您的身子已经……”
告诉严熠加,她仙魂有损,已时日无多?
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终究他已不再是那个对她一心一意的人。
“此事你不要多嘴,”林惢希眸光黯淡,转身缓缓朝外殿走去,“也不必跟来。”
日落下,她的背影如此苍凉。
那染红裙角的鲜血,似开得正盛的红梅,繁华过后,便是凋零。
忘忧宫,夜已深。
“忘忧,忘忧。问世间谁能忘忧?”林惢希苦涩喃喃。
这巍峨宫阙冷清如雪,还不如人世间小门小户,一茶一饭,知冷知暖。
这夜,林惢希在软玉床上独眠,睡梦中似看见了千年之前的严熠加。
那时的严熠加对她呵护备至,眸光温柔如月华。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再未在梦以外的地方见过那样的他……
半梦半醒间,一双手拥她入怀。
“今日,生孤的气了?”熟悉的嗓音落入耳中,林惢希恍然以为又是个梦。
一睁眼,却见枕边的人实实在在是严熠加。
思及白日之事,她心中痛楚,索性闭目不答。
严熠加不悦,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孤乃帝君,身边总会有别的女子。但孤的帝后,只有你一人。”
他的怀抱一如当初宽厚温暖,看似情深的一番话,落入林惢希耳中却如此凉薄。
“若我不能陪帝君一生一世呢?”她苦涩开口。
凡人寿命短暂,仙寿亦有尽时。
她情劫不渡,仙魂有损,哪里还有一生一世?
还没等到严熠加的答复,外头就传来叩门声。
有人恭敬说道:“禀帝君,有仙将与魔族奸细互通往来,恐包藏祸心……”
林惢希一惊。
仙魔两族争斗多年,彼此恨之入骨,私通魔族乃仙界重罪。
没想到,竟真有仙将如此胆大妄为!
严熠加起身,挥袖间,宫门应声而开。
外头的黑暗如一张巨口,林惢希心中莫名涌起一丝不安。
严熠加大步踏出宫门,声音冷沉如冰:“说,究竟是何人?”
那仙奴抬头飞快地瞥了林惢希一眼,又垂下眸去,声音颤抖:“是……是帝后的父亲,苏烈。”
林惢希浑身一颤:“不可能!”
她面色发白,看向严熠加。
触及的却是他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暗卫忠心耿耿,从不曾出错!林惢希,你乃苏烈唯一的女儿,他与魔族奸细来往,你可知?”
第三章 流光飘散
严熠加说得如此不容置疑,林惢希的心已是凉了半截。
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紧:“我父一生征战无数,一片铁血丹心,岂会与魔族有染?恳请帝君派人彻查此事!”
“好。”严熠加面冷如冰,沉声开口,“就让你那义兄郎殇去查,他若敢对苏烈有半点袒护,同罪论处!”
严熠加拂袖而走,留下林惢希心乱如麻。
此事若稍有差池,则苏氏一脉灰飞烟灭。
林惢希坐立不安,无法入眠。
她起身散心,竟莫名走到月老阁。
迟疑片刻,林惢希踏入月老阁。
月老半睡半醒间瞥见林惢希的身影,惊得翻身坐起,忙不迭见礼:“帝后……”
林惢希微微抬手:“不必多礼。我来是想请月老解惑。”
月老恭敬点头:“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惢希举起右手,露出皓腕上系着一根红线。
那红线竟如蚕丝般孱弱,仿佛下一瞬便会寸寸断裂。
这红线不过半尺,系着的却是她和严熠加的姻缘。
情深,则光华夺目;情浅,则黯淡无光。
林惢希垂眸,目光定在那早已灰暗的红线上:“月老,你说……为何会如此?”
月老却只是道:“缘起缘灭,只能听天命,顺天意……”
林惢希摇头:“月老,你并未解我的惑。”
月老见她眼眸微红,不忍道:“这不是惑,乃是结。帝后,您与帝君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共枕千年,彼此了解如斯,哪会有什么误会?
无非是倦了,冷了,乏了,腻了。
再长的情,终也不抵光阴的消磨。
林惢希怔怔离开了。
走到林边,她终是压不住心头刀绞般的痛楚,一口鲜血自喉中涌出,沾满了她素白的罗裙。
她一步步朝着忘忧宫走,如一截没了魂灵的枯木。
仙人结缘,许以来生。
她当年和严熠加结缘时,对着天地许上了所有,换这一份抵死情深。
如今失了情,也难怪仙魂要散去……
“九儿,九儿!”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林惢希回过神,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天边而来,却是义兄郎殇。
郎殇乘仙鹤而来,目光焦灼,一见她就道。
“九儿,帝君忌惮苏家势大,栽赃义父与魔族有染。铁了心要灭苏氏一脉,你且速速随我离开这仙宫,若留在此地,恐也会被严熠加所害!”
林惢希一怔,连连摇头,只觉难以置信:“严熠加若真想灭苏氏一脉,又怎会派你去查此事……”
郎殇急切打断她的话:“如今的严熠加,早已不是那个大荒之地的被废储君,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我拿到手的证据全是苏家谋反铁证。九儿,趁暗卫还未发觉,快同我走!”
他牵住林惢希的手就想把她带上仙鹤,就在此时,四周突然亮如白昼。
林惢希脸色煞白,这才发觉手持仙器的暗卫已将此地团团围住。
“九儿,走——”
郎殇拼命将林惢希推上仙鹤。
然而话音未落,一柄利剑从天际而来,穿透郎殇胸口。
剑上寒芒震荡仙魂,那是严熠加的万诛剑。
当初郎殇用万古白木,造出了这世间唯一一把能诛仙的万诛剑,赠予严熠加。
严熠加凭着此剑,从大荒之地杀回仙宫,成为一代帝君。
如今,这剑却刺进了郎殇的胸膛。
“不——!”
林惢希满手皆是郎殇的血,那血如此滚烫,一如郎殇曾经的满腔赤诚。
第四章 一线生机
林惢希的眼泪不停砸落,却冲不散那浓浓鲜血。
“严熠加,你为何要杀他?!”
严熠加手中万诛剑上,血迹未干。
临空而立的他,俨然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当初大荒之地那少年的影子,早已消散于无。
他薄唇微动,冷沉至极:“因为他该死!”
林惢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怀中郎殇声息渐无,她心痛如绞。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郎殇说的竟是真的!
林惢希恨声质问:“郎殇做错了什么,我苏氏又做错了什么,你竟要如此狠心绝情?你可还记得是谁为你征讨魔族,捐躯疆场,马革裹尸!”
面对她的声声泣血,严熠加一字未答,只侧目冷然吩咐:“帝后受惊,胡言乱语。来人,送帝后回忘忧宫!”
“胡言乱语……”
林惢希抬眸,一行血泪顺着清瘦苍白的脸颊滑落。
“严熠加,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也一起杀?”
眼前这个一身华服的严熠加,那张熟悉的脸是那么陌生,陌生得叫她遍体生寒。
“若郎殇没有异心,怎会深夜闯入仙宫来见帝后,且还口口声声说要带帝后走?”一个娇柔的声音适时插嘴。
香芩站在严熠加身侧,轻飘飘的一番话,似是无意,实则有心。
郎殇乃林惢希义兄,二人青梅竹马……
闻言,严熠加脸色更沉了几分:“郎殇夜闯仙宫,其罪当诛。帝后,你不要再胡搅蛮缠!”
林惢希心寒,泪如雨下:“是,他有罪……罪在万死不辞,罪在劳苦功高……”
狡兔死走狗烹。
郎殇已死,接下来就是她的父亲苏烈。
怀中郎殇的尸首化作流光,飘扬天际。
上仙陨落,仙灵必化作和风细雨,滋养一方地土。
林惢希强忍锥心之痛,站起身。
“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苏家?”
那单薄的身影在月下近乎虚无,似被风一吹就能消散,苍白的脸上是一双哀切的眸。
严熠加不语,只是冷冷盯着她。
林惢希苦笑:“或请帝君除去我父仙将之位,叫他交出兵权可好?”
严熠加不语。
林惢希心下明了,自己终是想得太过简单。
勾结魔族的罪名都已扣上,若不严加处置苏氏一脉,严熠加如何自圆其说?
父亲交出兵权,对他来说还远远LJ不够。
她强忍着才没再落泪,眸光黯淡却决然:“若我父负荆请罪,帝君能否饶他一命?”
伏低做小,尊严尽失。
这样,父亲可有机会活下来?
“好。”严熠加沉默过后,终于颔首,“若苏烈前来请罪,孤可饶他不死!”
血泪滑过林惢希苦涩掀起的唇角,缓缓滴落:“谢帝君不杀之恩……”
回到忘忧宫,她当即写了一封信,交给信任的仙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