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娴有些惊讶,虽然文夙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讲身份尊卑了,甚至还说出了她是乾元宫另一个主子那种话来,可私下里和人前却完全是两码事。
她不自觉摇头:“这不合规矩,我现在只是一个宫人。”
“很快就不是了。”文夙笑了笑,看似说得漫不经心,眼底却满是郑重,“我不是说了吗?会送你一份礼物。”
盛娴被说得一愣,礼物?让她不是宫人的礼物?
文夙不会想要在这种地方纳她为妃吧?
“你别胡闹,”察觉到所有人都在暗中打量他们,她声音压得很低,“我从未想过做后妃,你是知道的。”
文夙一顿,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似的闷头笑起来,可前不久他才被王荀两家气到,眼下这么一笑,心口顿时又疼起来。
他抬手揉了两下,却仍旧笑得愉悦,盛娴有些恼:“你听见了没有?”
文夙忙不迭敛了笑:“听见了听见了……可是谢姑娘,你想什么呢?后妃之位怎么配得上你?”
他只说了个话头便停了,可就算只有这短短半句却仍旧让盛娴懵了一下。
能坐在文夙身边,却又不是后妃……
她眼底都是不可思议,文夙在想什么?他应该不会天真地以为立后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吧?
“这个想法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以后不要再提了。”
文夙侧头看着她,并没有因为被泼了冷水而气恼,反而含笑凑了过来:“总得试试才知道,谢姑娘说这话是怕自己做不到还是怕我做不到?”
盛娴没有心思和他开玩笑,且不说她和齐王有过婚约的事还能不能让宗亲接受她成为文夙的正妻,单单就是她现在的身份就足以在两人中间划出鸿沟。
历朝历代没有哪位皇后的出身是罪人。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要为谢家翻案,可实在是难上加难,且不说当日推着谢家走向败亡的幕后黑手有多强大,单单就是谢家自己也算不得太过清白。
她父亲的确不曾主动结党,可树一旦大了,根系便只会盘根错节,越缠越乱,砍不断理不清。
“我们这样就很好了,你听我的,不要做无谓的事。”
文夙没再继续争辩,只深深看了盛娴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却看得盛娴心脏突突直跳,她一把抓住文夙的手,很想问他是不是已经动手谋划了什么,可话刚到嘴边蔡添喜就在门口高喊了一声“百官进献”,她不得不暂时闭了嘴。
滇南官吏陆续上前献礼,有的是茶叶,有的是点心,还有人进了一道佳肴,却是炸虫子。
场面一时有些嘈杂,盛娴却无心理会,满脑子都是文夙刚才的样子,他希望对方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真的牵扯其中,谢家身上压着的山太大了,不留神会带累文夙坠入深渊。
对文夙而言,并不值得。
那盘炸虫子被送了出去,宴厅暂时安静下来,盛娴抓住空档看向文夙:“你听我一句劝,不管待会有什么谋划都取消,对有些人而言,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他们的反应会很激烈,说不定会……”
她突兀地想起这段日子文夙遭遇的一切,逼迫,流言,刺杀,心口狠狠一扯:“你前阵子不会就是在……”
“嘘。”
文夙轻声道,他垂眼看过来,眼底明明布满血丝,目光却清明透彻,“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不,你不知道!
盛娴心慌的厉害,在这个世家横行的时代,文夙根本不知道帝王这个位置有多脆弱。
“文夙……”
“臣临沧知府方德旺拜见皇上,臣进献之物乃是滇南名酒醉明月,请您品尝。”
盛娴的话被迫中止于滇南官吏的进献,献礼还没有结束,对方按制进门拜见,谁都不会阻拦。
盛娴心急如焚,却只能暂且按捺,心里带着几分侥幸地期盼着文夙还没做到更深一层的地步,还有余地退回去自保。
醉明月被送了上来,有内侍接过送到御前,盛娴正看着文夙,余光瞥见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却刚好看见那枚十分眼熟的玉叶子。
这就是方才她在人群里看见的那个人!
然而对方仍旧没看她,仿佛根本不认识她这个人一样,注意力反而都在文夙身上,甚至在看见蔡添喜银针试毒的时候指尖还颤了一下。
盛娴心口莫名一跳。
她是知道今天谢淮安安插的人手要在船上闹事的,只是先前她追问了几次会如何闹事,谢淮安给出的答案都是因地制宜,适时而变,也就是说,从酒水里动手脚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谢淮安答应过她,不会动文夙的性命,所以就算酒水里有东西,应该也不会致命……
“等等,”她还是拦住了文夙的手,虽然她仍旧觉得谢淮安不会糊涂到弑君,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不安,出于这份不好的感觉,她拦下了那杯酒,“奴婢闻着这酒香,馋得很,皇上赏给奴婢吧。”
酒杯都递到了嘴边,文夙又硬生生挪开了,眼底带了几分无奈:“我记得你以往并不贪杯。”
盛娴不敢多言,只抬手将酒杯抢了过来,随口扯了个借口:“太医说过用药期间不得饮酒,请皇上自知。”
文夙叹了口气:“知道了。”
众目睽睽之下,盛娴拿了酒不好不喝,却只是刚入口便借着擦拭嘴唇的动作将酒吐到了帕子里。
那宫人朝她看了过来,目光十分诡异,看得盛娴越发不安,这酒难道真的有问题?
她眼底闪过几分怒气,谢淮安到底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她随手放下酒杯,眼见献礼已经结束,正要再提一句让文夙打消到位谢家翻案的念头,外头就忽然骚乱起来,隐约有人在喊走水了。
盛娴一愣,又出乱子了?难道今天还有人要生事?还是说这才是谢淮安准备的声东击西?
那刚才那个人呢?对方明明戴着谢家的信物……
她朝人群看过去,对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影子。
第270章 调虎离山之计
外头的火势蔓延极快,火舌很快就蔓延到了宴厅附近。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除却秦玉等少数朝臣簇拥到了文夙身边外,其余人等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五批。
不多时萧敕和老安王各自带着萧家和宗亲朝文夙走过来,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可人本能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盛娴看了眼文夙的反应,却见他眼底毫无波澜,仿佛对眼前这情形早已见怪不怪。
他是知道朝臣各有其主的。
“莫慌,”他甚至还分出了心神来安抚盛娴,“钟白就在外头,很快就会平息乱子。”
盛娴垂下眼睛,指尖不自觉蜷缩起来,文夙,对不起了,我不能让这乱子平息,还要火上浇油。
“好。”
她口不对心地应了一声,目光却扫向了桌案旁的灯台,为了彰显龙威,龙船到处都点满了灯烛,自远处一看,可算是璀璨夺目。
此时,却正方便了她,她轻轻吐了口气,仿佛被吓坏了似的往后面躲,后背狠狠撞在了灯台上,九株灯台瞬间歪倒,火舌蹭得就咬上了垂幔。
龙船上为了防止风浪,家具不多,装饰大都是采用垂幔,布料易燃,火舌宛如神助,沿着垂幔一路攀爬,转瞬间就蔓延半个宴厅。
有人尖叫了一声,文夙被惊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往身边捞了一把,却没能捞到该在的人,心里顿时一咯噔。
他连忙抬眼四处去看,这才发现宴厅内也着了火,而盛娴仿佛被吓傻了一样,就站在那起火的垂幔下,周遭有燃烧着的布料掉下来,她却不躲也不喊,就那么愣愣地看着。
“盛娴!”
他吼了一声,抬脚就要追过去,秦玉等人连忙阻拦,这火里应外合,声势浩大,皇帝绝对不能乱跑,太危险了。
然而文夙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盛娴,他不敢想象如果有火舌落到盛娴身上,烧了她的衣服,烫了她的皮肤,她会有多疼。
他一把推开拼命阻拦的朝臣,大步朝盛娴冲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把人抓住,斜刺里一把匕首却忽然刺了过来。
文夙注意力都在盛娴身上,一时没能防备,小臂被狠狠划了一刀。
皇帝遇刺,让原本就混乱的场面越发糟糕,有人扯着嗓子喊护驾,有朝臣朝他冲过来,文夙却充耳不闻,甚至都没看自己受伤的小臂,径直冲到了盛娴身边。
他一把将人拽远了一些,眼见她身上并没有被火舌灼烧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可随即一股火气就窜了上来。
“着火了你看不见吗?长着腿你不知道躲吗?!”
他控制不住的吼了一声,见盛娴仿佛被自己吼懵了,这才抬手抹了把脸,强自冷静下来:“抱歉,我没想凶你……这里太乱了,我们得先出去。”
然而刺客又追了过来,文夙身上没有带兵器,只能拉着盛娴躲闪,眼看着对方不依不饶,文夙一咬牙,把盛娴往柱子后面一推:“躲在这里别出来,他们的目标是我。”
他深深看了盛娴一眼,自己引着刺客往旁边去了。
盛娴被那一眼看得心口发疼,明知道目标是你为什么还要去做饵?你知不知道会出事的?
她一时间没了理智,抬脚就要追过去,却被一人拦住了脚步:“二姑娘稍安勿躁,我们不会动狗皇帝的性命,只是让他吃些皮肉之苦。”
盛娴脚步猛地顿住,刺客是谢家的人。
“他身上本来就有伤,你们……”
“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二姑娘还是赶紧想想法子把滇南渡驻军调过来吧,那边人太多,内相他们无法脱身。”
盛娴远远看了文夙一眼,心里撕扯得厉害,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种时候她只能选择先顾及谢家人。
文夙,这次你再怎么恨我,都情有可原了。
“我去门口,你继续制造混乱。”
那人应了一声,转身就走,盛娴扫了一眼,却瞧见他腰间空空荡荡的,她一愣,一个念头极快地闪过脑海,却不等她抓住,钟白嘹亮的嗓子就在混乱的人群里响了起来。
“让开,都给我让开!”
他被蜂拥逃亡的朝臣和命妇挟裹,拼尽全力都没能前进一步,反而被迫不停后退,他气得青筋凸起,声音里都是戾气:“我干你们大爷的,皇上遇刺,你们不去护驾跑什么?护驾,护驾啊!”
然而生死关头,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盛娴顾不得其他,顺着人群朝他挤过去:“钟统领,去调驻军来,弹压火势,分散人群,不然皇上出不去!”
钟白没有怀疑就应了一声,喊了人去调驻军,又扯着嗓子问文夙怎么样,盛娴回头看了一眼,宴厅很大,很多人还没来得及跑出去,正被火舌和刺客追得到处乱窜。
她看了好几眼才勉强寻到文夙的身影,他已经被刺客逼到了角落里,身上的血色浓郁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又添了伤。
可就算这样他的注意力也没全在刺客身上,还在侧着头不停查看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