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绵绵做了五年有名无实的皇后,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可这一刻,竟还能这般揪着疼。
她努力眨眨眼,将眼中那一点酸涩逼回去,重重的冲沈湛磕下一个头:“谢陛下隆恩!”
年少时攒下的所有情谊,如今只换来一个下跪救命的恩典。
虞绵绵踏出殿门那一刻,忽然笑了。
十五十八年少时,青梅竹马两无猜,二十正是青春在,回首故人昨非今。
看虞绵绵走得决然,沈湛心口忽然冒起一股无名之火,将桌案上的东西通通砸了个干净!
“她虞绵绵到底是朕的皇后,还是她虞家的皇后!”
常磊战战兢兢跪着,听沈湛怒声道:“朕倒要看看,她会不会向朕低一次头!朕倒要看看,她有没有一次,是站在朕这一边!”
无人撑伞,大雨淋透到了虞绵绵一身。
冰冷透骨,冷到清醒。
前方便是永乐宫的匾额,她站住了脚,久久看着。
她是皇后,坤宁二字,是告诫皇后宁静致远。
而这皇贵妃的永乐宫是沈湛亲自赐的名,他望他的贵妃,一生长乐,欢喜无忧。
永乐宫的宫门缓缓打开。
赵绣儿一身绣凤宫装,雍容华贵,不知等候她多久。
看见虞绵绵,她笑容格外灿烂。
满院的宫人都站着,看着永乐宫外的皇后。
等着这曾经高贵骄傲的虞家嫡女,亲手折断一身傲骨,向曾经卑微的农女下跪。
虞绵绵立在原地,咽下无数的哀戚与委屈,直直跪了下去:“我虞绵绵有错,望陛下垂怜,救我母亲性命!”
她跪,却也绝不跪给这个女人!
若说有错,她只错在成为了他沈湛的皇后!
雨越发大,赵绣儿背脊挺直,眼神得意的看着下跪的虞绵绵。
她不会说话,比了个简单的手势:你输了!
虞绵绵看懂了她的意思,满心不甘上涌。
她不甘,明明被多年算计的人是自己,今日却要这般来认错。
她不甘,为何曾经那般相爱的人,可以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不爱了?
一股腥甜梗在喉间,虞绵绵强压着起身要走。
一转身,沈湛就立在身后。
虞绵绵见着他朝自己走近,龙袍却擦过她,揽过了忽然咳嗽的赵绣儿。
虞绵绵心口忽然像刀绞过一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
再醒过来,已经不知过了几日。
虞绵绵只感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嘴里也是苦的。
“张太医,皇后身体到底如何?”沈湛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虞绵绵吃力的睁开双眼,听见一个老太医支支吾吾开口:“娘娘……病症复杂,许是身子太弱了,又受了寒,卧床静养一段时日就可以了。”
她忽然放下心,来看诊的不是陆太医,旁人不了解她的身体,瞧不出什么毛病。
五年前她重伤之后,大病一场,忘却了自己受伤的理由。
连脉象都变得紊乱离奇,本就没几年好活了,这次吐血,她有预感,只怕油尽灯枯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沈湛见她醒了,刚要说出口的话又生生止住了。
明明她睡着的时候模样如此乖巧,可只要见着他,却总是像有一身的傲骨,怎么磨都磨不碎,跟她父亲虞徵一样,未曾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冷下脸来,无情道:“祸害遗千年,她虞家人上再凶险的战场都死不了,何况就淋一场雨,装模作样!”
第五章
虞绵绵看着眼前之人,忽然想起来,她十六岁那年入主中宫,成为他的皇后,现今八年。
最好的年华,全数都留在了这一片片青砖黛瓦垒起来的高墙里了。
而那个让她心甘情愿把自己围在这里的人,却突然撒手不管了。
“是,臣妾不过淋了一场雨,并无大碍。”
虞绵绵抬眼透过窗,越过那被暴雨打落的满院桃花。
越过那看见桃枝曼不过的高墙,越过一座座的黑压压的宫殿,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那里有从前的沈湛。
少年时候的沈湛,一袭白袍,烈烈红马,是众多皇子中最出色的。
可他却依旧会在下课后偷溜出宫为她掏鸟窝,为她摘桃花,为她铸剑。
他是虞绵绵的如意郎君,心上唯一的良人。
虞绵绵嫁给湛郎的第三年,沈湛出征,长岭一战成名,却也身受重伤,被赵绣儿救起。
从此,沈湛眼中再也没有旁人。
虞绵绵回过神,强撑起身跪倒在地:“臣妾已赴约,望陛下金口玉言。”
沈湛被在身后的手狠狠攥起,从齿缝溢出一句话:“皇后,记性倒好。”
他一挥袖,转身便走。
看着那绝情的背影,虞绵绵霎时气力全失,软软倒在了地上。
良久,她费力拖着身体,想起身倒杯水,却怎么也起不来。
虞绵绵下意识唤了一声:“瑾儿。”
空荡荡的宫殿,仿佛没人一样,没有丝毫回应。
是了,瑾儿死了,偌大深宫,再也无人会心疼她一二了。
这宫里的日子再难,她未曾哭过一回,只此刻,一滴眼泪悄然而下,落地无息。
沈湛,你是真的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