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惊得站了起来，急忙收敛好脸上的戾气，飞快浮起一抹慈爱的笑容，“阿之，你可算回来了，这么晚了，可曾用饭了？”
顾泽之漫不经心的坐到椅子上，“吃了。”
晚膳很美味，他吃得还算餍足。
顾国公看着儿子那张冷峻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听说你今天去秦家提亲了？”
“嗯。”
“怎么没告诉我们？”
“告诉你们做什么？”
“我可是你亲爹！”顾国公彻底怒了。
“哦？”顾泽之轻勾嘴角，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慢悠悠饮茶，“我是爷爷带大的，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么个亲爹？”
顾国公怒发冲冠，用力拍着桌子，“顾泽之！你这个逆子！我不同意你与秦家那姑娘的婚事！你赶紧去把婚给我退了！”
顾泽之挑起眉梢，沉冷的笑意在唇边弥漫，“我偏要娶她，你又待如何？”
“你信不信——”顾国公气得四处找武器，“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堂内火花四溅，顾泽之不动声色饮茶，安坐如山，只是看着顾国公气势汹汹的动作，嘴角笑意淡去，眸光冷了下来。
这个做父亲的，一向失败。
护不住妻子也就算了，如今竟敢来插手他的婚事？
程氏手忙脚乱的抱着顾国公的手臂，小心看顾泽之一眼，转头劝道，“老爷莫生气，阿之这么做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你好好听他说说……阿之，你也是，这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跟我和你父亲还有你姑母商量一下？你也知道你姑母家的烟儿，一直都倾心于你，她是想嫁给你的，哎……母亲别的也不说了，你好好跟你父亲解释解释。那秦家姑娘我也打探了一些，她真是不适合你，婚事不是小事，你莫要意气用事，还是听你父亲的，去把婚事退了吧。”
顾国公松了口气，刚要借着台阶下。
顾泽之却没了耐心，站起身，冷漠的看着那对虚情假意的夫妻，语气淡淡，“不退。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说完，一点儿也不给顾徽和程氏留面子，转身就走。
“不孝子！这个不孝子！还不如当初就死在外面好了！”
顾徽气炸了，胸口剧烈起伏，痛得有些呼吸不过来，捂着胸口差点儿没被气晕在地。
“老爷莫气。”程氏咬了咬牙，扶着顾徽，心里把顾泽之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她还是做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柔声对顾徽说，“咱们也不是没有拿捏阿之的法子，阿之如今年纪大了，有了想成婚的心思是好事，到时候那秦家姑娘嫁进来，我们可以从她那里入手，说不定能让阿之懂事些。”
顾国公听了这话，稍微平静下来。
“什么意思？”
程氏得意的笑了笑，“都说这男人呐，有家有室后才会真正懂事，阿之既喜欢那秦家的姑娘，就说明那姑娘能拿捏住他。而我这个做婆婆得，管教儿媳，不是天经地义么？老爷你只管让我来好好管教管教那秦家姑娘，保管不过一个月，她和阿之都乖乖的。”
顾国公狐疑的瞪她一眼，不信。
不过霍栖云这些年倒是被她拿捏得服服帖帖的。
秦氿的身世背景还不如霍栖云，虽然背后有叶氏这么大一个靠山，但她自小长在伯府秦家，与叶氏少有来往，秦伯清是个武将，她只怕也没学成个什么东西，马上弯弓的风姿固然惊艳，但比起汴京其他名门女儿，只怕连个大家闺秀都算不上。
这样没什么脑子的姑娘最好控制。
程氏将手指抵在顾国公胸口上，咬着红唇，妩媚的眨了眨眼，“后宅的事交给我，老爷大可放心。”
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狐媚子，不然也不可能在林氏还在位的时候就做了顾徽的外室。
如今年纪大了些，但风韵犹存，最懂怎么勾引男人。
顾国公被她勾了魂儿，脸上戾气一消，笑了起来，大手握住她的手指闻了一下，“行，那就信你一回，只是霍家那边不好交代。”
“到时候，让烟儿平妻入门，我们再想想法子，把那秦二姑娘降妻为妾就是了。”
顾国公略一思忖，也觉得有道理。
现下他也不再想别的，眯眼看着眼前女人手指将衣襟拉到肩头，露出胸前那妩媚的春光，眸子瞬间热了起来。
他哈哈一笑，抱了程氏就往后院走去。
……
顾泽之冷着脸从正德轩走出来，正欲回自己的长风阁。
却没想，如此深夜，竟还能在花园小径的路上碰见身披斗篷的霍栖云。
她里头只穿了件茶白色的长袍，身姿娉婷袅娜，裙摆荡出细小的弧度，却行不露足，多年不见，依旧如往昔一样温婉动人，规行矩步。
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十年过去了，昔日娇弱的小姑娘长成了年华正茂的女子，越发成熟稳重，眉眼间也多了些岁月沉淀。
她眼眸湿润，眼圈儿泛红，好似受了委屈。
不过这又与他何干，她现在不过是他大嫂，她的事，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眼看两人便要擦肩而过。
霍栖云却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一歪，直直的向身侧男人怀里摔去。
风雪里，女子身形太过柔弱，鹅卵石小径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这么晚的天，外头又这样冷寒。
她不在夙兴夜寐陪顾长兴，出来做什么？
顾泽之皱了皱眉，大手握住女子纤弱的肩膀，避嫌的远了两步，沉着俊脸将她扶稳。
冷峻的目光看向她身后的丫头绿枝，声音低沉，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寒意，“怎么不拿灯？”
这明显责问的语气，绿枝吓得缩了缩脖子，“回世子爷，是大公子……不许奴婢拿灯。”
听说是顾长兴的手笔，顾泽之冷笑了一声，沉沉的目光落在霍栖云头顶，有讥诮，有嘲讽。
这就是她当年宁肯抛弃他也要坚持的选择？
如今做了顾长兴十年的妻子，也没能让顾长兴把她捧在手心上，这就是她自食其果。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觉得，一个弱女子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毕竟当年两人一起长大的时候，霍栖云给了他最贴心的关怀，在他失去母亲的那段时日里，也是霍栖云没日没夜的陪着他度过了最黑暗的时光，他对她有怨，有恨，自然也有割舍不下的家人般的情义。
“怀安。”
怀安走上前，不看霍栖云一眼，“爷。”
顾泽之唇边含着冷笑，眼底的冷意却消散了些，“把灯笼给绿枝。”
怀安不情愿，爷才跟二姑娘好上了，就对大夫人这么好，要是被二姑娘知道了，二姑娘定会吃醋。
顾泽之不悦的睨他一眼，“嗯？”
怀安这才不情不愿的把手里的灯笼递给了绿枝，“给。”
绿枝诚惶诚恐的接下了，心知别看世子冷，还是关心自家夫人的，她看了看自家夫人，忙道，“谢世子爷。”
顾泽之态度冷淡，“不必。”
说罢，便要走。
然而，一直沉默不语的霍栖云却忽然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绿枝和怀安皆吓了一跳，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可是国公府，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这些主子。
霍大姑娘这是魔怔了，一向循规蹈矩的人，怎么忽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
顾泽之眉眼凌厉，清隽的凤眸黑沉沉的看向她，一个冷酷的拂袖，将她推开。
“请嫂嫂自重。”
霍栖云忍住心口的闷疼，抬起头，泛红的眼睛清透得仿佛黑曜石，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顾泽之。
顾泽之拢着眉心，看着她还倔强落在自己手臂上的嫩白小手，声音淡漠，带着淡淡的嘲讽，“嫂嫂有事？”
听到这声嫂嫂，霍栖云如梦初醒的放开他，自嘲一笑，“听说你今日去秦家提亲了。”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还是如当年一般，能抚慰人心。
她是最没资格问他这句话的人，可她还是没忍住，在家里等了一日，一直精神恍惚，知道他有心仪之人之后，心里跟针扎似的疼。
她迫切的想知道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让她死心，让她放弃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