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欣嫔的位分并不是嫔而是常在,也没有赐字。
因着是新纳之人,裴桓去她宫里甚是勤快,敬事房的人都来我宫里问,这样造下去裴桓的身子能顶得住吗?
我瞥了眼记录,那一天对她的印象彻底改变。
学的东西到底是用对了地方。
欣嫔也仗着这份宠爱有些膨胀,对我倒没贵妃这么胆大妄为,还是循规蹈矩的。
封建礼制下培养出来的人,学不会反抗,也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做大逆不道之事。
请安之时总会借口身子不爽利半路退下,因此也被妃嫔诟病了许久。
当她宫里传来好消息时,妃嫔们对她的看法消减了大半。
直到孩子诞生,不少与她不对付的人都去送了礼。也是因为这个孩子她升了位分,还获得了赐字:欣。
意为欣欣向荣之意。
只是好景不长。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孩子会无忧无虑地长大。
毕竟按照欣嫔的身份,对前朝完全构不成威胁,只要到了加官晋爵的年纪也算是给祖上添光。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七皇子溺水那日我去了城外的寒山寺看望太妃,我的祖母。
那是她的生辰,托小沙弥送来书信,说想我,我便向裴桓请示后启程。
刚与祖母享用午膳,便收到宫中急报,说五皇子溺毙了。
顾不得那么多,我与祖母匆匆道别。
回到宫中之时,欣嫔抱着七皇子的遗体哭成了泪人,悲怆的背影让我有些恍惚。
都说女子为母则刚。
欣嫔在抚养孩子的这几年,已经完全换了个人,学会了藏拙,更多的是学会了怎样避免孩子被裴桓利用。
见到我的那一刻,她涕泗横流,身子骨也瘫软得不行。
颤抖着说:「娘娘,孩子没了。」
一句话,来吊唁的嫔妃心里都五味杂陈。
七皇子头七那天,欣嫔整个人毫无血色,无精打采的。
送葬后,她便将自己关在了宫中,不与人会面。
我提着食盒去看望,她身边的婢女替我去传了话。
门开了一道缝,那个有些高傲的女子,如今青丝垂落在身上,一身素色跪坐在神龛前。
「欣嫔。」我推门而入,她有些愕然。
因为她说不想见人,我还是闯了进去。
我将人遣退,拿出了食盒里的东西摆在桌上。
「娘娘,您这……」她声音虚得厉害。
丧子之痛,我也深有同感。
「无论如何,身体是根本,你习医数年,这点都不知晓?」
我将她搀起,扶到桌前坐下,又把筷子塞到她手里。
「腿都在发抖,再这样下去,不日便要升天。斯人已逝的道理,你该明白。」
「臣妾知晓。」
她举着筷子还有些不稳。
「等你吃完,本宫跟你说个故事吧。」
她望着我,一副欲语泪先流的模样,红了眼眶。
这个故事其实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我和裴桓之间的一些纠葛。
说完后,欣嫔埋着头咀嚼,隐隐地能听到小声的啜泣。
「那娘娘为何还对臣妾这么好?」哽咽着,泪眼婆娑。
「本宫为后宫之主,协调六宫是分内之事。说到底,咱们算是家人,家人之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如若本宫对每个后妃都要耍心眼和手段,那本宫多累?
「能少一桩事,多一分清闲,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望着她,她吸了吸鼻子。
「淳哥儿过世之时您那时是怎么想的?」
欣嫔突如其来的询问,我顿了顿。
露出一抹苦笑:「都是命数,树大招风。」
八个字,我说得轻巧却心如刀割。
那日之后,欣嫔开始慢慢地融入了后妃之中。
起先大家都还不敢与她说话,她总是蔫蔫的,一副胆怯的模样。
七皇子的死对她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祁妃率先与她示好,让她卸下心防;贞贵人拿出她的拿手绝活直接上牌桌。
她母亲是巴蜀人,牌技在京中无人能敌。
欣嫔人聪慧,在牌桌上大杀四方,贞贵人直呼她是自己最拿得出手的学生。
自此欣嫔又恢复了自己医女的日常,时常给后妃们带来一些补品,又给大家号脉看诊。
我推了推她的胳膊让她回神,祁妃拎着她的长枪冲了进来。
见她一身劲装,快步向前,散落的发丝在风中飞扬。
她跨坐在石凳上,自己翻开一个杯子倒下了一杯松花酒。
「祁妃姐姐这是刚从校场回来?」欣嫔有些被她这架势吓到。
喝完酒,祁妃仰天长叹。
「是,练一半碰上皇上巡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祁妃的表情略微有些嫌弃。
「边关来报,突厥妄图占城。」我不咸不淡地说着。
前几日裴桓来看十七,实在是无话可谈,聊起了这个。
他还说我变了,居然对战事如此不上心。
我也只是笑了笑,没作声。
「又要打仗?臣妾父亲都七老八十了……」祁妃蹙眉,表情转为担忧。
「此次祁老不会出征,你当武状元是摆设?」我戳了戳她的脑门。
她也任由我戳,脑袋一晃一晃的。
闻言瞪大了双眼,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哎呀,忘了。」
说完自己嘿嘿嘿地笑起来。
祁妃的父亲是朝中老臣,为国贡献了自己的青春,一生戎马。
就连到了花甲之年还需要为战事劳心伤神。
祁妃自小被祁将军带到校场上历练,朝中都说他一个莽夫却心细如针,比文官还慢条斯理。
对祁妃的培养不亚于家中男子。
也是如此,祁妃在得知被选入宫当妃子的时候,多少有些怨言。
她的志气向来是征战四方沙场,而不是拘泥于这宫墙之内,做一个闲来无事的后妃。
朝中虽没有明令禁止女子参军,但史无前例,故而她想成为第一人。
上场杀敌,那是何等潇洒的事。
不过拗不过皇权,戎装换红妆,困于这十四所宫殿。
进宫后,她有些受不了礼制,好几次被不知深浅的嬷嬷教训。
最后忍无可忍,侍寝的时候把裴桓打了一顿。
自此多了个「悍妃」的名号。
裴桓忌惮祁将军手中的兵权,屁都不敢放一个。
暴力相向下,同意了祁妃可随意进出校场,继续学习如何行军打仗。
也是因为这件事,导致许多人看到她绕道而行,生怕惹得她不痛快,白白挨了打。
毕竟一个连皇上都敢打的人,谁知道对待这些小人物会怎样?
万一一个不小心,脑袋保不齐成了她脚下的皮球。
也许是终日与那群糙老爷们为伍,祁妃不善后宅心计,总被一些小人耍小伎俩陷害。
宫中又传她有勇无谋,实在是有损祁家的颜面。
因着这一流言,一向大大咧咧的祁妃也变得有些踌躇起来。
那时候,我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连着好几日请安,她都没精打采的,好似被吸走了精气。
英气十足的姑娘变成了痨鬼。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我在请安后单独留下了她,找她说了些体己话。
也是因着这一次的谈话,我才知道,祁妃心中有多少的不甘以及对裴桓的不满。
与其说不满,不妨说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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