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沁安明白了,是天下的殇,却不是他的。
关蓦之不会为自己的死难过。
她点点头,生生咽下喉间又一次涌上的腥甜,什么都没再说,步履如常朝外走去。
看着虞沁安背影远去,半响,关蓦之忽的起身追了上去。
走出前厅,关蓦之视线凝在路边的一张手帕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虞沁安的手帕,上面却染着血!
关蓦之攥紧手帕,下意识加快脚步。
追到府门口,他正好看见马车离去。
那个方向,是往东出城的方向。
关蓦之脚步一顿,看向门房:“她去哪了?”
门房立刻回答:“启禀驸马,公主去了灵觉寺。”
只一瞬,关蓦之脸上阴鸷顿生。
他冷笑一声,脚步走向了与马车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灵觉寺。
玄清将银针从盘膝地虞沁安背上取下,她随即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往前倒去!
玄清慌忙想要扶住她,虞沁安却已经自己撑住床沿起身。
玄清伸出的手,缓缓收回。
他看着虞沁安,语气较往常低沉许多:“再有两次渡毒,关蓦之体内的毒就会完全渡到你的身体,届时,公主恐怕只能再活一月。”
“我知道了。”
虞沁安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她垂下眼眸,语气依旧平静。
可这份平静,却又一次搅乱了玄清素来平静的佛心。
他忍不住开口:“你为关蓦之做了那么多,甚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可他却一无所知,毫不领情。”
“你这样,值得吗?”
虞沁安有些诧异地看向玄清,没想到身为空门之人的他,竟会问出这种话。
她看向窗外几乎快落尽的红叶。
忽的想起了关蓦之少年时的那句:“沁安姐姐,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虞沁安沉默一瞬,缓缓开口。
“我不用他知道我为他做了什么,也不想他觉得欠了我什么,我只求,他此后平安顺遂。”
要是能偶尔想起她的好,就够了。
……
三日后,虞沁安回了公主府。
刚进府门,侍女立刻上前,语速飞快:“公主,驸马在青楼流连整整三日,京中已有流言……”
虞沁安一怔,停下脚步,沉声道:“你亲自去,将驸马给本宫请回来。”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地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虞沁安抬眼看去,正对上关蓦之冰冷的目光。
关蓦之看着坐在案前自斟自饮的虞沁安。
天幕黑沉,细雨绵绵。
只有她面前一盏灯烛摇曳,此刻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神色有些苍白,似乎很是疲倦,却又强撑着像在等谁。
原本碎掉一只的酒杯,又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摆在她对面。
关蓦之带着一身湿润寒气走进门,却闻到空气中那股独属寺庙的檀香味,脸色越发冰寒。
他厌恶开口:“怎么,公主这是在外面玩够了,想回来歇两天?”
这话犹如利刃,毫不客气扎进虞沁安心里,扎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她拿着酒杯的手一颤,久久看着关蓦之锋利眉眼没说话。
关蓦之难得见她无声的模样,心里蔓起一点烦躁。
就在他要开口时,虞沁安开了口。
“自今日起,驸马须与本宫同进同出同寝同食。”
她声音平静,所说之话在关蓦之听来却异常刺耳。
关蓦之神色陡然一厉,却听虞沁安下一句:“三月为期,你做得到,本宫赐你和离。”
一句高高在上的‘赐他和离’,让关蓦之猛然一怔,随即脸色难看无比!
他死死盯着虞沁安,她那平静的神色让关蓦之胸口翻涌的情绪都化作愤怒。
“如此,多谢公主。”
他双手交握,恭敬行了一个大礼。
虞沁安心中刺痛,攥紧了手中酒杯。
隔着雨幕,两人久久对视。弋㦊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宫人。
他尖利的声音穿透雨幕:“长公主,陈将军兵败,前线告急!”
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照亮虞沁安陡然冷肃的脸色。
“准备马车,回宫。”
……
当夜,御书房内吵翻了天。
“陛下,陈将军战死,闻将军远在南境,余下将领只怕难以抗衡北疆……”
“不若派使者求和……”
“不可!北疆兵马直下中原,岂是求和就能停止战事?”
殿门紧闭,虞沁安听着耳边吵闹,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厚重殿门被人从外推开,发出沉闷声响。
所有人都诧异地停下话头,看了过去。
来人逆光而立,随着他踏入大殿,一阵铁片碰撞之声随之而起。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驸马关蓦之!
他身上穿着先皇御赐关老将军的盔甲,沟壑处依稀可见早已干涸的血迹!
虞沁安下意识站了起来,看着关蓦之越过众人走到龙案之下,重重跪下,眼里是一往无前。
“臣关蓦之,自请领兵出征!”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虞沁安只感觉殿内重臣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的扫向自己。
她攥紧了手,心里复杂难言。
关蓦之恍若未觉,扬声道:“北疆地势复杂,朝中将领无人了解全貌,唯臣曾与北疆诸部交战十余次!”
他叩首在地,掷地有声:“此战不胜,臣听凭军法处置!”
一言出,满堂静。
气氛渐渐沉重。
半晌,皇帝正要开口拒绝,一个声音却先响起:“本宫也觉得,驸马是最佳人选”。
竟是虞沁安!
关蓦之心里一震,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猛然抬头看向虞沁安。
四目相对,可虞沁安眼中的情绪,他竟怎么也看不懂。
群臣见此,纷纷上言赞许。
皇帝终于缓缓点头。
商量完战事安排,从宫中出来,已经是第二日。
关蓦之跟在虞沁安身后,发现她自出了宫便一言不发。
他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烦闷,不由出声:“臣,多谢公主成全。”
虞沁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晨光熹微,关蓦之蓦然发现她似乎清瘦许多。
他不由拧起眉心,还没说什么,便听虞沁安道:“十日后你便要出征,我会准备好一切军需物资,你放心上战场。”
关蓦之回过神,压下心中情绪:“劳烦公主。”
成婚三载,他与她仍旧只有一句疏冷的‘劳烦’,再无其他。
虞沁安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沉默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之后的日子,虞沁安一直忙着准备军需。
这日,她拿着好不容易搜集到的金丝软甲去找关蓦之。
关蓦之随手接过,淡道:“多谢公主。”
却是连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虞沁安抿了抿唇,忽然瞅见他抬手时,外衫下隐隐露出内甲的形状。
她一怔:“你已备好内甲了?”
话刚落音,她便见关蓦之眼里闪过一丝柔意:“故友准备的。”
能为他缝制贴身软甲的故友,除了丁敏,还能有谁?
虞沁安眼神微黯,还未开口,却听关蓦之道:“出征名单上,还请公主加上丁敏的名字,她师承太医令,医术高明,已向我报名做随行军医。”
虞沁安又是一愣,良久后开口:“你带上她,就不怕她出事吗?”
关蓦之没有丝毫犹豫:“我会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虞沁安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关蓦之却已经站起身:“公主,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直至离开,他都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虞沁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他要保护的那个人,从来不是自己。
转瞬间,便到了出征之日。
大军开拨行至京郊外。
丁敏声音不平:“之哥哥,你都要出征了,公主竟然都不来送你……”
关蓦之面色一沉,正要开口,目光一转,突然凝住。
前方,虞沁安身着轻甲,坐在马上与他遥遥相对。
“关将军,本宫奉圣命,前来督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