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卿坐在桌前,从随身的箱匣中拿出一块木牌。
只是普通木牌,却因为经常被人抚摸而泛着光泽。
上面刻着一行小字:覃之柏会守护白素卿一生一世。
白素卿静静凝视着木牌,想起父皇病逝那年。
先皇后去世后,先帝没有再娶,后宫中也只有两个孩子,就是先皇后所诞下的公主白素卿和太子白明稷。
白素卿在先帝的万千宠爱下长大,身为公主,却和太子一样,在御书房上课,甚至有自己伴读。
但即便如此,若不出意外,她和历朝公主不会有太大区别。
可意外发生了,先帝突然离世。
太子年幼,外敌虎视眈眈,朝野内忧外患。
白素卿跪在先帝灵前,又悲痛又惶然。
那时,是覃家守住了这个国家。
覃老将军披甲上阵,覃家长子覃扶苍镇守朝廷,连当时年幼的覃之柏都护在她和太子身边。
白素卿还记得覃之柏当时送给她木牌时说的话:“公主,有我在,有覃家在,你别怕。”
那之后的几年,覃扶苍战死,覃老将军战死,覃家军十不存一。
覃家为这个国家,为白家,已经付出了太多。
白素卿无以为报,如今,只能拼死护住这覃家最后的血脉。
正出神,帐外传来侍卫李风的声音:“启禀公主,第一批粮草已经到达营外,请您指示。”
回过神来,白素卿收起木牌。
她掀开帐帘,思索片刻道:“随我去请示将军。”
李风是白素卿从宫中带来之人,闻言不解开口:“您是公主,又是督军,为何还要去请示驸马?”
白素卿眉一皱,郑重看向李风:“你记住,这是在军中,将军的命令才是重要的。”
“……是。”李风张了张嘴,点头应是。
走到主将营帐,白素卿让李风留在原地,自己上前要掀开营帐门帘。
却陡然停住了脚步。
她听见覃之柏的声音:“你再等等,最多三月,我就能遵守约定娶你。”
冷风吹过,白素卿浑身血液几乎冻结,僵在原地。第8章
这一瞬,难以抑制地酸苦在心口翻涌,白素卿几乎无法呼吸。
再过三月吗?
她沉默着,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原来连这三月都是她的苛求……
退后一步,她止住李风即将出口的询问,缓缓走回自己的营帐。
夜凉如水,白素卿孤零零坐在灯下,一边咳嗽一边整理军队后勤安排。
此次出征,朝廷几乎派出八成兵力,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她主动来督军,因为有她知道,有自己压阵,朝中决不可能在粮草军械上拖后腿。
正沉思着,帐外突然传来号角长鸣:“敌袭!”
“敌袭!”
白素卿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却见帐外火光闪动,混战不已。
突然,一只羽箭朝她呼啸而来。
“公主!”李风被敌军缠住,惊骇大喊。
白素卿瞳孔骤缩!
下一刻,她被人猛地拉开,覃之柏挡在她身前利落击落羽箭。
身前的身影与多年前说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那个少年重合起来。
白素卿陡然出神。
覃之柏见她怔愣,眉头紧皱:“你可有受伤?”
白素卿还未开口,不远处却传来云筝的惊叫:“玄哥哥,救我!”
下一刻,覃之柏毫不犹豫松开了她的手,朝云筝而去。
……3
待尘埃落定,覃之柏才得知白素卿被箭矢射中了手臂。
心一紧,覃之柏已经抬腿朝白素卿营帐走去。
刚撩开帘子,他就看见白素卿坐在桌前,上面摆着两个酒杯。
覃之柏一顿,随即跪下:“臣护卫不力,请公主责罚。”
白素卿语气平静:“情况紧急,本宫能理解将军救人之心。”
她大度的话落在覃之柏耳中,胸口却被搅动一阵心烦。
白素卿看了他几眼,缓缓开口:“驸马,今天,能不能陪本宫喝一杯?”
覃之柏一怔,嗓音泛冷:“军中禁酒,请恕臣不能应。”
他说完,见白素卿半响没说话,又道:“若公主无事,臣告退。”
他干脆起身离去,等脚步声渐渐远去,白素卿才缓缓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从两人见面,她没等到覃之柏关心自己一句话。
说起来,成亲那天,他连交杯酒都没喝过……
也白,从始至终自己在他眼中都不是他的妻子吧。
白素卿脸色惨白一片,仰头将酒饮尽,感受着那份刺喉的灼烫,她慢慢闭上了眼。
无人看见,一滴泪,从她眼角猝然砸落。
三日后,大军终于赶到了庆州城。
边境十三城,如今就只剩这座城还在死守。
城门缓缓打开,街道两侧百姓相迎,白素卿却发现,这其中没有青壮,都是老弱妇孺。
她先是疑惑,随即想到什么,心口沉沉往下坠。
——没有青壮,自是因为北境大军压阵,只怕所有成年??????男丁都已上战场。
大军入驻庆州府衙。
暂时安定下来,白素卿叫来医官处理手臂伤口。
谁知,来的竟是云筝。
云筝一脸内疚:“都是臣女的错,若不是臣女无用,玄哥哥定会护住公主不让公主受伤。”
白素卿听着,难以掩饰自己的厌烦,淡淡打断她:“谁给你的胆子,来我面前找死?”
此话一出,云筝浑身一颤,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云筝没犹豫,猛然跪倒在地:“公主息怒,是臣女失言,还望公主恕罪!”
刚踏进门的覃之柏顿住,眼神瞬息冷了下去。
他看向白素卿:“这是怎么了?”
云筝神色凄然:“玄哥哥,是我说错了话,惹了公主不快……”
“是吗?”
覃之柏神色莫名:“既然是你的错,那便领罚吧。”
云筝一窒,眼里划过不可置信,白素卿也有些诧异。
覃之柏下一句说的却是:“自今日起,你不可再出现于公主面前,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盯着白素卿:“这样处置,公主以为如何?”
这是处置?这分明是在护着云筝不靠近自己。
白素卿嘴里发苦,却只涩声道:“依将军之言。”
覃之柏这才漠然的收回了目光,然后转身去扶云筝,动作轻柔至极。
白素卿只觉得眼中刺痛,在两人即将踏出房门时,她的声音响起:“今日是十五,驸马该来我房里了。”第9章
门口两人具是一愣。
云筝脸色瞬间苍白,覃之柏回头,脸上的厌恶毫无遮掩:“公主,慎言。”
白素卿表情一如既往的淡:“驸马不要忘了。”
覃之柏半句话都不想与她多说,扶着云筝径直离开。
等他们走后,白素卿抚上心口,感受着越发剧烈的疼痛,脸色煞白。
入夜,白素卿坐在床边,点了一支红烛。
但等到烛火燃尽,她也没等来覃之柏。
这是第一次,覃之柏没有赴她的约。
大约是因为这是军营,他认为不用再听她的命令。
叹息一声,白素卿缓缓起身。
……
覃之柏从改为议事厅回到书房,看见坐在榻上的白素卿不由一愣,随即狠狠皱眉。
战事的不顺让他口出恶言:“公主这般作态,和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
白素卿一愣,只觉得心脏像破开大洞,寒风呼啸着朝里涌入。
覃之柏还在训责:“此刻前线战况不明,公主为君,却执念于儿女情长,不如像云筝那样做些实事!”
白素卿攥紧手,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解释。
覃之柏的毒,只要过了今夜就不会再复发,她也没必要再解释。
白素卿只是解开衣带,缓缓起身。
肌肤胜雪,黑发如墨。
她哑声开口:“三月之约作废,过了今夜,本宫便算你完成约定。”6
泠然的空气攀爬上每一寸肌肤,激起战栗,白素卿上前一步,轻轻靠进覃之柏怀里。
她轻轻闭上眼,将覃之柏的手往自己腰间带,尾音带着颤:“要我。”
覃之柏呼吸陡然一沉,下一刻,白素卿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倒在了榻上。
黑夜如同薄被覆盖两人,床榻间陡燃无尽烈火。
辗转噬咬,白素卿放肆至极,胸腔处却骤然传来尖锐刺骨的痛。
这一次,白素卿没能压制的住,鲜血瞬间溢出嘴角。
她猛然顿住,将那股腥甜狠狠咽下,将头埋进枕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焰终于熄灭。
就在覃之柏穿戴整齐时,白素卿突然叫住他:“之柏。”
他回头,脸上仍是冷冰冰的厌恶。
白素卿慢慢坐起身,一双眼看了他很久,才轻轻开口:“将军,万事小心。”
覃之柏眉心拧起,不知道白素卿又是什么心思?
他不愿去多想,转身就要走。
打开书房门时,白素卿郑重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覃将军,中原便托付给你了。”
他脚步一顿。
听见白素卿又说:“中原的万千黎民百姓也托付给你了。”
覃之柏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异样。
但他随即迈开脚,大步离开。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白素卿才猛然趴向床头,吐出一口血来!
再醒来时。
白素卿睁眼便瞧见玄清坐在床边。
她张了张嘴,嗓音暗哑:“你怎么在这里?”
玄清对上她不甚清明的眼,哑声开口:“你的酒忘在了寺里,你说过,你一定要喝完它。”
“是吗?”白素卿撑着床沿想要起身,又是一阵猛地咳嗽,身形不稳。
这一次,玄清伸手扶住了她。
只为一人,跋涉千山。
出家人本该看破红尘与生死,可听闻白素卿随军出征,他却瞬间乱了心神。
佛渡世人,却难以自渡。
玄清攥紧佛珠:“白素卿,你快死了。”
白素卿咳出喉间血,却是露出一个轻松笑容:“这不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事?”
玄清沉默半响,无法压制声音中的低沉:“我后悔帮你渡毒了。”
白素卿诧异无比,声音淡然却坚定:“玄清,中原可以没有长公主,却不能没有大将军。”
三日后,覃之柏正式率军出击。
白素卿留守庆城,临行前。
白素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这是本宫赠与将军的出征之礼。”
覃之柏猛然抬头,眸色凌厉:“公主这是何意。”
白素卿静静的看着他,将和离书往前递了递。
“本宫以此书,祝将军大胜归来。”第10章
和离书最终没被覃之柏接过。
大战在即,白素卿怔愣着看着他起身上马。
大军离去,城门口,白素卿撑不住往后一倒,‘和离书’被她口中鲜血染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