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抬起头来,竟对着我亮出古怪的笑容。
「玩得开心不?」李庆问我。
我不说话。
李庆抽出纸巾擦了擦嘴,阴阳怪气地说:「你们也是不走运,好不容易去客运站买张票吧,结果那客运站里面多得是平时和我一块打牌的人,这不,一问就说了。」
「想躲我是吧,」李庆继续说,「别怕,警察大哥已经教育过我了,我不打人就是了。」
我知道李庆在说鬼话。
可是我更知道以他的力量能轻易地压制我和李喻两个人,硬杠不得。
我只好顺从地开口:「说什么呢,我不是躲你,你不在的这几天,镇上的人说话不太好听,我才带阿喻出来的。」
李庆点点头:「这样啊,那现在不得回去?」
我和李喻几乎是被押着回宾馆的。
然后在李庆的监督下,收拾行李。
李庆突然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张五十,甩给儿子:「去给你老子买烟。」
李喻不肯接,冷眼睨他。
李庆眼见着就要踹他一脚,我连忙推了推李喻:「阿喻,让你买就买。」
李喻这才不情不愿地接了钱,临出去前还用眼睛剐了李庆。
儿子一走,李庆猛地把我扑到床上,嘴里斥骂道:「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护着他!你不是把他当儿子了吗,这么想要儿子是吗?来啊,我们现在生一个。」
「你他妈滚蛋!」我艰涩地开口。
「澎」的一声,门被用力地踢开。
李庆停下手,神情晦暗地看着儿子,「你瞪我干嘛?要不你来?」
李喻的眼睛赤红一片,白净的脖子上有青筋狰起,怒道:「我杀了你!」
我知道李喻百分百干得出来,他现在就靠一口气撑着,当这口气也咽不下去的时候,随时会选择同归于尽。
如果真是这样,他的前途就尽毁了。
我趁人不备,迅速地脱离了李庆的控制,一边往李喻那边靠,阻住他拎起重台灯的手,一边卑微地哀求李庆:「你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你真要打死他吗?」
李庆油盐不进,眼神越来越可怖:「你没听见这欠揍的东西说什么吗?他要杀了他老子!」
李喻死死地盯着他,眼看就要挣脱我的束缚,然后把台灯重重地砸到李庆头上,我便是怕他这样做,却也拦得吃力。
「着火了!着火了!」忽然间,外面传来老板娘的喊叫,顷刻,一阵烟雾充满了走廊,飘入房间里。
一只手果断地抓住我,穿过烟雾,直往外面跑,却也没有直奔正门,而是拐了个弯,到后门那边。
停下来时,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喘,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李喻靠在墙上,神色疲怠,颓倦不堪。
我们都不出声,听着外面的动静。
后门被打开时,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又做好要跑的准备。
幸好是老板娘来了,她手上提着我们落下的行李
她念叨:「我一看到你们母子,就知道是被家里男人给打出来的,刚才见着,果然凶神恶煞的。我说妹子,你这么年轻,别在一个树上吊死了,好赖都得想想你这小儿子。」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你这儿子还挺聪明,」老板娘继续说,「前几天就交代过我帮忙留意留意有没有奇怪的人,要不我今天还真反应不过来要帮你赶人。」
「谢谢,谢谢你,谢……」我一激动起来就笨嘴拙舌,反复地说着两个字。
老板娘:「得了,今晚我男人要出去拿货,你们要是要离开这地的话,让他捎一程。」
我们坐上面包车的时候,李喻问我要不要回乡下。
「乡下?」
李喻:「我外公外婆的房子在那。」
「去哪都行,只是你觉得李庆找不到那去?」
「他想去也不敢去,当时我外公外婆走了之后,他想卖掉那块地的,是我弄了点东西,让他以为那儿闹鬼,他本身就怕我妈化恶鬼来找自己,所以就不折腾那地了。」
「没水没电的,能呆吗?」
李喻:「就是回去拿钱,我妈妈在那里藏了钱,是给我念大学用的,我提前弄出来。」
「即使回去拿了钱,那还是给你念大学用的,」我想了想,说,「不过,提前拿出来万一被李庆搜到,你哭都没地去。」
「那我们吃什么?」
「这几天我们也没饿死。」
李喻侧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车窗。
气氛压抑了一晚上,不知怎的,我忽然想打个趣:「话说你怎么这么蠢啊,你把藏钱的地方告诉我,转头我就把你给卖了自己拿钱去。」
「随便,反正我命不好,碰到什么都是该的,」李喻缓缓地说,他顿了一会,「你也管了我好几天了,拿点钱走算不了什么。」
「谁现在就要你的钱?」我正色道,「你以后飞黄腾达的时候,给我甩多点。」
「呵,」李喻破天荒地笑出来,「比起我过得好,还是尸体在衣柜里发臭然后被人发现来得更快。」
「李喻!」我忍不住变得疾言厉色起来,「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你就是想读书,你就是想活下来,所以你闭嘴,老咒自己你以为老天爷真听不到?」
李喻被我吓了一跳,闻言时瞳孔一张,眼神变得很复杂。他垂头一会,抬起时眸子里闪着点点晶莹。
我没有教过孩子,下意识地想是不是输出得太猛了,于是噤了声。
我后来睡了一会,醒来时看见李喻仍睁着眼睛,他捏着手机,又看看我,似乎有话要说,却不知道该不该叫醒我。
我强行清醒过来:「你说吧。」
李喻面布乌云:「我上高中要用到的身份资料,都是我老师帮我保管的,结果姓李的一出来就把它给骗走了,现在他威胁我,不回去就烧掉。」
4
我和李喻已经躲在衣柜里二十分钟了。
这是个意外。
我们在回来之前,我翻了好久原主的手机,大概把各种关系摸得七七八八之后,给一个同时是「我」和李庆牌友的人回了信息:「我已经坐火车走了,最近没空玩牌,你们玩得开心。」
她回:「难怪今儿庆哥来打牌没喊上你。」
就这样,我和李喻回了那个所谓的家。
我们没来得及搜出那些资料,李庆就回来了。
这很反常,毕竟李庆只要一去打牌,必定玩到通宵才回来。
然而,在看见他搂着一个浓妆女子时,这件事突然就不算反常了。
李庆这是懒得开房,直接带女人回来玩。
女子的声音穿过厅堂,渗入衣柜里:「你那儿子呢?」
李庆:「找他干嘛?怎么?想换口味?」
女子嗤笑一声:「可不是我要盯着他,我是替人问问,毕竟你儿子那张脸多招人啊,你等着瞧,等他多长几岁,看看有多少人宁愿花上七八千也要买他来哄哄自己……」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我听着血压就要飙升,同时又担心李喻受不住气要冲出去对峙,不禁握紧了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然而我多虑了,李喻在此时竟平静得不寻常。他见我看他,对着我摇了摇头。
我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大概是没关系的意思。
也是,李喻不是第一天听这些了。
李庆和那女的在办事的时候没有关房门。
我和李喻一时出不去。
李喻给我发短信,说李庆做完之后会出去喝酒。
主卧的各种声音停下来一会后,就传来了穿衣服的动静。
仔细听,他们应该是出去了。
我和李喻相视一眼,各自松一口气。
但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就在就一刻,衣柜的缝隙会突然出现一只浓黑的眼眸,露出伺机狩猎的眼神。
「啊——」
李庆把我和李喻强行扯了出来,张狂地笑道:「我出门前特地在门口放了东西,只要有人开了门就会有痕迹,你们猜怎么着?贼没抓着,抓着你俩了。」
无须抬头看,便知天要塌。
李喻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在连日积攒的怒火下,李喻即使已经跪在李庆的面前,也难逃一劫。
那些已经快要结疤的伤痕再次裂开,淌出鲜血,光是看着就刺目剐心。
我忍着眼泪,紧紧地握着手机,明明只是拍一段视频,却仿佛抽尽了全身的力气。
……
借网络来曝光,是我和李喻走得最无奈的一步。
李庆不仅被千夫指,还二进宫了。这次听说会关久一点。
但与此同时李喻所受过的伤痛也被迫摊开在太阳底下,任人观看、咀嚼。
我知道这些不会被网络记住太久,可即使只记住几天,在这几天的影响下,我就已经带着李喻转了两次医院。
夜深下来的时候,外面的纷扰终于停止。
李喻坐在病床上,一口一口地吃粥。他身上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随处是绷带纱布的痕迹,但他就是不要护工的帮忙,自己能动手的都是自己动手了。
「明天是吃这个肉粥,还是给你换个鱼片粥?」我问。
「我想吃面。」
「行,但我不放辣椒啊。」
李喻皱了皱眉,甚至有些委屈。
也就这时候,他的表现才没有那么老成,前些天我总是不适应李喻只有十五岁的事实。
我刚刚在陪护的小床上躺下时,就听到李喻翻来覆去的声音。
「怎么了?」我问。
「我疼。」李喻的语气很轻,却是重重地落在听的人耳中。
这几天来,其实也不只是这几天,之前的每一次毒打过后,李喻都没有喊过痛,现在怕真是觉得太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