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中国就算少了百分之九十的研究人员,中国科技的发展也不会受到影响。
我看到这些言论有些想笑,照网友这么说,全世界少百分之九十的研究员,世界科技的发展也不会受到影响。
无论哪个行业,推动这个行业的人发展进步的一定是百分之二的那些人。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八的人终其一生可能都在重复验证那百分之二的人的创新。
但,这百分之九十八的人就没有存在意义了吗?
就像酸碱滴定反应,只有最后一滴会产生巨大变化,我们称之为奇点,可奇点前的每一步都是无数普通科研人员默默无闻的积累。
我试图为科研人员辩解,为我爸妈解释,但我的声音何其渺小,根本无人在意。
我和网友对线到凌晨三点,最后他拉黑我了,拉黑我之前说我是周秋阳的脑残粉。
之后又和另一个网友在网上对线,他也拉黑我了,拉黑我之前说我是键盘侠。
我,科研新秀,在网上和别人对线了一个通宵。最后,只得到了「脑残粉、键盘侠」的称号。
猛然间,我想起了高中时我唯一一次被叫家长的经历。
不同于我哥,我在学习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我爸妈都说我是中了基因彩票。
所以我一路长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那次叫家长是因为我在课堂上和老师吵起来了。
「我们家孩子班上的第一名是个小女孩,一看就是天天努力学习到深夜,哎,女孩子当第一都是靠努力啊。」语文老师说得起劲,而周围的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
鄙人不才,一直稳坐班级第一的宝座。
「老师,你们家孩子在班里能排多少名?」我开口问道。
「哎呀,男孩子嘛,现在只知道玩,到了高中就好了,男孩子一般后劲都足。」
「而且老师都夸我家孩子聪明。」语文老师又补充道。
「老师,真正的聪明是有行动力,有好奇心,有专注力。」
「周春阳,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老师的语气已经冷下来了。
「不好意思,老师,我当第一靠的就是天赋。还有,男孩子后劲确实足,中考没考上的时候后劲足,高考考三本的时候后劲足,我寻思这后劲啥时候才能显示出来。最近看新闻说一个八十岁的老大爷强奸未成年少女,噢,后劲确实足。」班级里传来一阵阵笑声。
「安静安静!」语文老师大声地喊着。
「老师你知道吗?女孩子的本科率比男孩子高,重本率比男孩子高,考研率还比男孩子高。男孩子的后劲可能只在要求爸妈给他买房上。」
「哦?我怎么看每个行业顶尖的人都是男人?」语文老师骄傲地说。
我一时之间有些哑口无言,那一瞬间我竟想不到一个杰出的女性。
「老师,你也是女性,不是生了男孩就能变成男人的!」
「周春阳,你给我滚出去!」
之后我妈就被叫去办公室了。
语文老师跟我妈讲的时候,完全不提我们争执的内容,就说我目无尊长,不尊重老师。
我在旁边看着,我妈弱弱地说了一句:「小春不是这样的人吧!」
语文老师瞬间提高了声音:「有些人在学校和在家是两个面孔,不要看她成绩好,以后说不准就是社会的败类!你以后可得注意啊!」
我妈本来态度还可以的,一听老师这么说,瞬间炸了:
「你说谁败类啊!小春是欺负别人了还是考试作弊了啊?合着你就是这么当老师的?我不想和你说了,找你们领导跟我说吧。」
说完就把教导主任叫了过来,后面的事我不记得了,大概是教导主任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各打了五十大板,息事宁人了。
回到家后,我妈说:「小春我赞成你的观点但不赞成你的做法。」
「我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当你听到你们老师说出那样的话之后,你就不应该反驳她了。」
「明知道她是错的也不行?」
「她错了,然后呢?你觉得你可以通过说几句话就纠正她的观点?」
「为什么不可以?她错了,我告诉她有问题吗?是你一直说要性别平等,结果你现在又这样?」
我说着说着声音大了起来。
妈妈捏了捏眉心,说:「有些人动他观念如同刨他祖坟。你永远不能说服和你观点不同的人。」
「那是你不能!」说完我转身朝我房间走去。
我妈还想说些什么,被砰的关门声打断。
事实证明,我还真的说服不了任何人。吵架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我需要更强有力的方法,为我爸妈还有我哥洗刷冤屈。
很快,这个机会来了。
4
上面领导要求我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发布会,向世界宣布我们的研究成果。
组长说:「三天后开一个会,决定谁当发言人,这几天大家好好休息吧,开了发布会,就要忙起来了。」
这是我能抓住的最好的机会。
但能被选上当发言人的机会十分渺茫。
这种重大科技发布会的发言人基本上都是男性,宣传片里也都是男性。
我跟高中语文老师争吵时,想不到杰出的女性,根本原因还是在优秀的女性早就被淹没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
被忽视,一直都是女性的所谓宿命。
可是我不甘心啊。
这三天里我基本上不眠不休,看了大大小小一百场发布会,总结了男性发言人的优点和缺点。
还针对我当发言人写了将近一万字的可行性报告。
上面全面地阐述了我当发言人的必要性与意义。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我紧紧握着手里的资料,手心不受控制地渗出冷汗。
不同于我的紧张与憔悴,同僚们个个容光焕发。
他们交谈着,畅想着,光明的未来唾手可得。
组长穿了崭新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之前邋遢的形象完全不同。
「大家静一静,今天我们的会议主题是研讨发布会的事宜,这次发布会对我们研究所的意义十分重大,安保工作和联系媒体由我们的兄弟单位负责。
「这五年,大家跟家里人分别,全身心地投入到科研工作中,国家不会忘记你们的。领导的意思是发言人的选择还是要慎重,要充分考虑各方面的因素,选出最合适的人选。
「那我们直接表决吧,表决完我们还需要准备样品展示,PPT 以及发言稿。」
直接表决?连给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资料,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春阳啊,你有话要说吗?我看你一直在看你手里的资料。」组长关切地看着我。
我朝他笑了笑:「没有啊。」
想必组长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了吧。
这三天的努力像个笑话,我低下了头。
「我提议让春阳来担任这次发布会的发言人。同意的举手。」组长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正慈祥地看着我。
又环顾四周,大家都举手了,目光都汇聚在我的身上。
「看来让春阳当发言人是众望所归啊。」组长爽朗地笑了几声,「那春阳来说几句吧,表表态。」
我站起来时还是蒙的,怀疑是不是熬了几天夜熬出幻觉了。
「首先……」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了春阳,这还没上台呢就开始紧张啦!」一个同僚调侃我。
「没有。」我撩了一下头发,调整了呼吸,「感谢组织和各位的信任,项目的成功靠的是院士和组长的领导以及在座各位的努力,我会尽最大努力将成果展示给世人,不辜负各位的信任。」
说完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会议结束后,我去问了组长,为什么是我。
组长摸了摸他日益稀疏的头发:「这次发布会是面向世界的,发言人形象是很重要的。你可是咱们的组花。」
听到组花这个称呼,我笑喷了。
我又去问了别人。
「发言人语言表达能力要好,你之前的学术报告台风很好。」有人说,「至少比我好。」
「论工作量,你能排到第一,所以当发言人也没什么问题。」
「你年轻啊,年轻人才能吸引年轻人继续投入这项研究。」
我们团队一共十个人,八个男性,两个女性。
我问了八个男性,竟然没有一个提到性别原因,在他们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因为性别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直到我问了另外一个女性。
「春阳啊,你站到发布会的台上就意义非凡了。你将告诉所有人,女性科学家可以成为物理的顶尖人物。」
此刻该谦虚一下的,但我没有。
我定定地看着她,这位科学家比我年长五岁。
我比她幸运,有理解我尊重我的爸妈,而她出生在农村。
她曾笑着对我说:「出生时差点被我奶奶掐死。」
我不清楚她经历了多少苦难才走到了我的面前。
此刻我们两个相顾无言,旋即又畅快地笑起来。
我的思绪随着笑声回到了高中时期跟我妈吵完架的第二天。
我问她要怎么才能改变现状。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是早就料到我会这样问:「鲁迅先生曾说过,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不同的人境遇不同,因此会产生不同的想法。你无法改变别人的观点,你能做的便是拼命地往上爬,爬到你所在领域的顶端。在顶端你会遇到一群纯粹的人,他们不会因为性别而对你有太大的偏见。站在顶端,自然就有了话语权,即使不去和别人争辩,也会有人愿意相信你追随你。
「话语权,来自实力,而你,此刻还没有。」
妈,在此后的十几年里,我一直在为话语权努力奋斗着,此刻我有了。
而我也确实遇到了一群纯粹的人,他们看我便只是看我,而非贴在我身上作为女性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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