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里此刻坐满了人,茶香四溢,珠钗宝饰,稚子童声,一派和谐。
他们甫一出现在门口,屋内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确切说,是看向了新妇。
白玉如的事情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投胎顶顶好,可惜命不好,生下来就被人掉了包。好不容易被长公主找了回来,结果却上不得台面,又被厌弃了。如今她在京城就是个笑话。而这个笑话,嫁入他们谢府了。
那些不怀好意的自然是屏息凝神等着看笑话了。
只可惜,今日要让他们失望了。
对于白玉如而言,这一切都如前世一般。她说不清此刻心情如何,只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荒诞又有趣,同样的事情她竟能经历两次。
虽说她是从长公主肚子里出来的,当今的皇上是自己亲舅,血脉高贵。可在乡下生活那么多年,对于权贵之家的规矩半分不懂,处处碰壁,被人耻笑,被生母责罚。再后来,她不敢再抬头看众人,生怕看到旁人鄙夷的目光,生怕丢了公主府的脸,整个人总是显得唯唯诺诺的。
来京十年,她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也渐渐明白过来,人生如白驹过隙,短短数十载,她何必去看旁人的脸色而活,又何必去讨好每一个人。
如今重来,更如新生,自不可能再像从前一般。
感受着众人的目光,白玉如目不斜视,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不慌不忙,迤迤而行。整个人落落大方,颇有林下风致,谁见了都得说一声仪态好。
走到两个蒲团前,二人停下了脚步,站在一侧等候多时的嬷嬷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谢永安一撩衣摆,跪在了武安侯面前,白玉如也跟随其后,跪在了面前的蒲团上。
谢永安端过来茶盏给武安侯敬茶,武安侯轻抿一口后,谢永安把茶盏放在了托盘内。
下人把礼递给了谢永安。
是一把宝刀,削铁如泥。这是武安侯年轻时打了胜仗皇上赏赐的,平时挂在书房里,轻易不肯让人碰触。
白玉如自然识得,因为如前世一样。
这刀后来就挂在他们卧房内。
“多谢父亲。”谢永安道。
宝刀一出,周遭有了一丝丝响动白玉如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是那位谢四少爷。
白玉如未多加关注,她垂眸看向了托盘中的两杯茶。她知道,离她近的这一杯是温的,而离她远的那一杯是烫的。前世因着听了月嬷嬷的话,她试了试两杯的温度,特意选了里面那一杯热的。因为杯子太烫,她险些没拿稳,哆哆嗦嗦去敬茶,公爹被烫了一下,但却并未多说什么。
直到后来她才慢慢察觉到自己当时的做法是多么的愚蠢。
她应当选温热的那一杯,也就是离自己近的。正欲端起来这一杯茶,白玉如想到刚刚月嬷嬷的话,故意顿了顿,又试了试里面那一杯,抬手作势要端起来。
忽而,她抬眸看向了曹氏和月嬷嬷,只见这二人脸上皆是满意的笑容。
在她们的笑容中,白玉如端起来离自己近的这一杯茶。
她这一举动来的意外而又突然,曹氏和月嬷嬷脸上惊讶和失落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白玉如收回来视线,没再看她们主仆二人。只见她双手托着茶盏,微微躬身,双手向前将茶杯缓缓放到武安侯的面前。这距离刚刚好,一分不多,一寸不少。
“父亲,请用茶。”
武安侯看着礼数周全的儿媳,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来和煦的笑容。他接过来茶盏,抿了一口。但又觉得这茶香了几分,便多饮了些,脸上的神情和前世完全不同。
看起来他对这个儿媳甚是满意
白玉如得到了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
看着托盘中的镯子,白玉如微怔,前世武安侯给她的一本字帖,那字帖上记录着各种礼仪。这是觉得她不懂规矩,想让她好好学一学。
婆母曹氏私下解释说字帖是大家所写,价值连城,因公爹知晓她刚刚习字所以才把这么贵重的字帖给了她,并非觉得她不懂规矩。那时她懵懂无知,便信了。
曹氏也从来不教她规矩,后来在曹氏的可以诱导下,她又做了许多不合规矩令公爹不快之事。
如今想来,公爹从一开始便是对她不满的,只不过隐忍未发。
“多谢父亲。”白玉如躬身行礼。
随后便是给曹氏敬茶。
托盘里就只剩下一杯茶了。经过刚刚给武安侯敬茶,茶已经没那么烫了。白玉如握紧了茶杯,端给了曹氏。
即便是还有些热,她依旧端得稳稳当当的。
曹氏向来是注重颜面的,况且现在又是在武安侯面前。所以,她很快接过了茶杯。
在众人的注视下曹氏也只能端起来这一杯茶,维持着良好的形象。不过,她只在唇边稍微一放,立马放在了茶盘中。
“安哥儿的娘子长得真好看,又知书达理,不愧是长公主的女儿,我一看便心生喜欢。”
从始至终曹氏脸上都带着笑。
若没有前世的经历,白玉如便信了这番话,如今却觉得曹氏虽然笑,但脸上的笑意却始终未及眼底。而且,这一切都有些可笑。
可笑的是,前世她早来半个时辰服侍曹氏,也没得曹氏半句好话。如今她迟了半个时辰,她也没有因此朝着她发火。
可见,如若努力的方向不对,立场不同,为对方做再多事也只是无用功。
白玉如面前不露分毫,接过来曹氏手中的见面礼,柔声道:“多谢母亲。”
随后便是同辈间的见礼。
谢永安行二,谢大少、谢三少为庶出,谢四少是曹氏亲生。
谢大少早已成亲多年,谢三少也在两年前成了亲。
谢大少身着一袭月白长衫,身上的书卷气很浓。站在他身侧的姜氏穿戴也很素净,身上仅插了一支珠钗戴了一副玉镯子。
互相见过礼后,白玉如看向了春杏手中的托盘。
从海棠处知晓这位大少爷和大少夫人都喜读书,三少爷不通笔墨花钱大手大脚三少夫人也是如此,她便分别为这二位夫人准备了一副墨宝和一支金钗。
如今再看这两份礼,她顿了顿,把金钗递给了大少夫人姜氏。
看到金钗姜氏眼前一亮。
姜氏的父亲为官清廉,而谢大少又一心只读圣贤书,两人的日子过得一向捉襟见肘。送她笔墨倒不如送她金钗,还能换些钱财。前世在这个府中,也就谢大少和姜氏没怎么欺负过她了。
姜氏正欲接过来金钗,就在这时,一旁的三少夫人周氏开口了。
“二嫂这礼送的可不对啊,谁人不知大嫂最喜读书不喜这些黄白之物,你送这样的东西给大嫂不是在侮辱她吗?”
听到这番话,姜氏的手往回缩了缩。
白玉如眼睫微动。
这周氏就是婆母曹氏身边的一条狗,为曹氏马首是瞻,一直巴结着曹氏。前世敬茶时她便一直在找茬,今生亦是如此。后来她没少帮着婆母欺负她,甚至抢了她管家的权力。只不过,今生白玉如不打算忍她了。
白玉如笑了笑,说道:“三弟妹此言差矣,我自幼长在农家,幼时家境贫寒,食不果腹。那时便知钱财能救人性命。我竟不知黄金白银在三弟妹口中竟成了侮辱人的物件,当真是新奇。难道三弟妹视金钱如粪土吗?若真是如此,三弟妹不如把手中的铺子田产都捐给有需要的人,既做了善事,也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一则,是因为白玉如的伶牙俐齿。二则……是因为白玉如竟毫不避讳提及了自己的身世。
就连站在一旁的谢永安都侧头看了她一眼。
前世刚到京城那几年,白玉如最怕旁人提自己的身世,总是遮遮掩掩的。如今想来,这些都是既定的事实,承认与否都不会改变,倒不如自己说出来,也显得坦荡。
她这般一说,旁人倒不好接话茬了。
片刻后,曹氏出来打圆场。她笑着道:“老二媳妇儿可别跟她一般见识,你这位三弟妹便是个直爽的性子,口无遮拦。”
白玉如回道:“母亲说的是,我怎会跟三弟妹一般见识呢。我知她出身将军府,自幼习武,学业上难免有所疏忽,特意为她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
讽刺人么,谁不会?
说着,白玉如让人把东西递给了周氏。
周氏憋屈到不行,抬眼看向了曹氏。
白玉如压根儿没给人机会,微抬下巴,看着周氏道:“这东西可是出自公主府,怎么,三弟妹嫌弃了不成?”
虽然在座的各位几乎都瞧不起她,但若真的论起来出身,谁又能比她好?
周氏抿了抿唇,不情愿地接过来东西。
看着周氏脸上的神情,白玉如畅快了许多。
有时候越是老实、越是退让,反而对方越得寸进尺。她的前世就是如此。而若是亮出来锋利的爪子,对方反倒是会心生忌惮。
随后,白玉如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谢三少。
谢三少身着墨绿色绸缎华服,未及冠却大腹便便,看她的眼神让人觉得很不适。前世,这位谢三少便在府中拦过她的路。后来不知被谁打断了腿,便一直在院中静养了,她也很少再见到他。
谢三少尚未开口,谢永安便近前半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为白玉如介绍:“这是三弟。”
说完,立马又指了指一旁的另一人:“这是四弟。”
白玉如又看向了谢四少。
谢四少眼珠子转来转去,一看便知有自己的小心思。
白玉如给二人见了礼。
最后,白玉如把一支上好的湖笔分别给了谢大少的儿子。
这一番下来,即便是发怒时白玉如的脸上也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从容得体,有大家风范。不仅让谢府众人不敢小瞧她,就连春杏也在心中暗自纳闷,他们家夫人今日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敬茶结束,谢永安便提出来早上月嬷嬷说过的事情。
“父亲,母亲待儿子有养育之恩,今日儿子打算带着夫人去族中祭拜一下母亲。”
此话一出,室内又是一窒。
前世听到这话,感受着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白玉如有些不知所措。后被曹氏几句话便引的说出来一番不该说的话。如今再听一回,她内心毫无波澜,微微垂眸看着地面,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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