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阳,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老师的语气已经冷下来了。
「不好意思,老师,我当第一靠的就是天赋。还有,男孩子后劲确实足,中考没考上的时候后劲足,高考考三本的时候后劲足,我寻思这后劲啥时候才能显示出来。最近看新闻说一个八十岁的老大爷强奸未成年少女,噢,后劲确实足。」班级里传来一阵阵笑声。
「安静安静!」语文老师大声地喊着。
「老师你知道吗?女孩子的本科率比男孩子高,重本率比男孩子高,考研率还比男孩子高。男孩子的后劲可能只在要求爸妈给他买房上。」
「哦?我怎么看每个行业顶尖的人都是男人?」语文老师骄傲地说。
我一时之间有些哑口无言,那一瞬间我竟想不到一个杰出的女性。
「老师,你也是女性,不是生了男孩就能变成男人的!」
「周春阳,你给我滚出去!」
之后我妈就被叫去办公室了。
语文老师跟我妈讲的时候,完全不提我们争执的内容,就说我目无尊长,不尊重老师。
我在旁边看着,我妈弱弱地说了一句:「小春不是这样的人吧!」
语文老师瞬间提高了声音:「有些人在学校和在家是两个面孔,不要看她成绩好,以后说不准就是社会的败类!你以后可得注意啊!」
我妈本来态度还可以的,一听老师这么说,瞬间炸了:
「你说谁败类啊!小春是欺负别人了还是考试作弊了啊?合着你就是这么当老师的?我不想和你说了,找你们领导跟我说吧。」
说完就把教导主任叫了过来,后面的事我不记得了,大概是教导主任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各打了五十大板,息事宁人了。
回到家后,我妈说:「小春我赞成你的观点但不赞成你的做法。」
「我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当你听到你们老师说出那样的话之后,你就不应该反驳她了。」
「明知道她是错的也不行?」
「她错了,然后呢?你觉得你可以通过说几句话就纠正她的观点?」
「为什么不可以?她错了,我告诉她有问题吗?是你一直说要性别平等,结果你现在又这样?」
我说着说着声音大了起来。
妈妈捏了捏眉心,说:「有些人动他观念如同刨他祖坟。你永远不能说服和你观点不同的人。」
「那是你不能!」说完我转身朝我房间走去。
我妈还想说些什么,被砰的关门声打断。
事实证明,我还真的说服不了任何人。吵架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我需要更强有力的方法,为我爸妈还有我哥洗刷冤屈。
很快,这个机会来了。
上面领导要求我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发布会,向世界宣布我们的研究成果。
组长说:「三天后开一个会,决定谁当发言人,这几天大家好好休息吧,开了发布会,就要忙起来了。」
这是我能抓住的最好的机会。
但能被选上当发言人的机会十分渺茫。
这种重大科技发布会的发言人基本上都是男性,宣传片里也都是男性。
我跟高中语文老师争吵时,想不到杰出的女性,根本原因还是在优秀的女性早就被淹没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
被忽视,一直都是女性的所谓宿命。
可是我不甘心啊。
这三天里我基本上不眠不休,看了大大小小一百场发布会,总结了男性发言人的优点和缺点。
还针对我当发言人写了将近一万字的可行性报告。
上面全面地阐述了我当发言人的必要性与意义。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我紧紧握着手里的资料,手心不受控制地渗出冷汗。
不同于我的紧张与憔悴,同僚们个个容光焕发。
他们交谈着,畅想着,光明的未来唾手可得。
组长穿了崭新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之前邋遢的形象完全不同。
「大家静一静,今天我们的会议主题是研讨发布会的事宜,这次发布会对我们研究所的意义十分重大,安保工作和联系媒体由我们的兄弟单位负责。
「这五年,大家跟家里人分别,全身心地投入到科研工作中,国家不会忘记你们的。领导的意思是发言人的选择还是要慎重,要充分考虑各方面的因素,选出最合适的人选。
「那我们直接表决吧,表决完我们还需要准备样品展示,PPT 以及发言稿。」
直接表决?连给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资料,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春阳啊,你有话要说吗?我看你一直在看你手里的资料。」组长关切地看着我。
我朝他笑了笑:「没有啊。」
想必组长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了吧。
这三天的努力像个笑话,我低下了头。
「我提议让春阳来担任这次发布会的发言人。同意的举手。」组长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正慈祥地看着我。
又环顾四周,大家都举手了,目光都汇聚在我的身上。
「看来让春阳当发言人是众望所归啊。」组长爽朗地笑了几声,「那春阳来说几句吧,表表态。」
我站起来时还是蒙的,怀疑是不是熬了几天夜熬出幻觉了。
「首先……」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了春阳,这还没上台呢就开始紧张啦!」一个同僚调侃我。
「没有。」我撩了一下头发,调整了呼吸,「感谢组织和各位的信任,项目的成功靠的是院士和组长的领导以及在座各位的努力,我会尽最大努力将成果展示给世人,不辜负各位的信任。」
说完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会议结束后,我去问了组长,为什么是我。
组长摸了摸他日益稀疏的头发:「这次发布会是面向世界的,发言人形象是很重要的。你可是咱们的组花。」
听到组花这个称呼,我笑喷了。
我又去问了别人。
「发言人语言表达能力要好,你之前的学术报告台风很好。」有人说,「至少比我好。」
「论工作量,你能排到第一,所以当发言人也没什么问题。」
「你年轻啊,年轻人才能吸引年轻人继续投入这项研究。」
我们团队一共十个人,八个男性,两个女性。
我问了八个男性,竟然没有一个提到性别原因,在他们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因为性别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直到我问了另外一个女性。
「春阳啊,你站到发布会的台上就意义非凡了。你将告诉所有人,女性科学家可以成为物理的顶尖人物。」
此刻该谦虚一下的,但我没有。
我定定地看着她,这位科学家比我年长五岁。
我比她幸运,有理解我尊重我的爸妈,而她出生在农村。
她曾笑着对我说:「出生时差点被我奶奶掐死。」
我不清楚她经历了多少苦难才走到了我的面前。
此刻我们两个相顾无言,旋即又畅快地笑起来。
我的思绪随着笑声回到了高中时期跟我妈吵完架的第二天。
我问她要怎么才能改变现状。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是早就料到我会这样问:「鲁迅先生曾说过,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不同的人境遇不同,因此会产生不同的想法。你无法改变别人的观点,你能做的便是拼命地往上爬,爬到你所在领域的顶端。在顶端你会遇到一群纯粹的人,他们不会因为性别而对你有太大的偏见。站在顶端,自然就有了话语权,即使不去和别人争辩,也会有人愿意相信你追随你。
「话语权,来自实力,而你,此刻还没有。」
妈,在此后的十几年里,我一直在为话语权努力奋斗着,此刻我有了。
而我也确实遇到了一群纯粹的人,他们看我便只是看我,而非贴在我身上作为女性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