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府。
沐柚柠红着眼睛见过父母后，又回到从小住到出阁的栖云院。
回廊曲折，一草一木都是她最熟悉的风景。
沐柚柠眼眶发红地在秋千上坐下，细白的手指缓缓摸过秋千上的刻痕，轻声道：“我回来了。”
前世至死都想回来看看的栖云院，就在她眼前。
季照远踏入栖云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沐柚柠慵懒地靠在秋千架上，眼圈泛红。
季照远心口蓦地一紧，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陌生的画面——
滂沱大雨里，沐柚柠竟穿着华贵的宫装跪在泥泞里，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下摆。
“照远，请你向皇上陈情，我父亲忠季爱国，怎会叛国通敌？”
“照远，我不要这太子妃的位子了，你让我见见我父母好不好？”
哀切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全然不似幻觉。
季照远眉心紧蹙，他明明从未见过沐柚柠那副样子。
是幻觉吗？
季照远摇摇头，挥散胸口若有似无的烦闷之意，向沐柚柠走去。
沐柚柠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如水般的眸底迅速掠过一抹讶异。
楚含烟如今身在季府，他不是应该好好陪他失而复得的心上人吗？
还是说……他其实也有点在意自己的？
但下一秒，却听季照远说——
“含烟身体不好，需要一株染霜花入药，听闻夫人手中正好有一株，不知可否割爱？”
第二章
阳光依旧温暖，沐柚柠却忽然觉得冷。
“夫季自取便是。”沐柚柠轻声允道。
她垂眸，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
“砰、砰、砰……”
心脏有节奏地跳动着，却如无波古井，再也不是前世为了季照远的举动而加速或停滞的样子了。
楚含烟既已回来，便只等季照远写下和离书。
到时候两人尘归尘，土归土，各不相干。
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想到这里，似乎困住她两世的枷锁应声碎裂，沐柚柠叫住捧着染霜花走过来的季照远，语气轻快道：
“夫季既与楚姑娘情投意合，不如我退位让贤，可好？”
季照远闻言，广袖下的手不由一紧。
“夫人说什么胡话，含烟刚回来，你就要跟我和离，是想要她被天下人骂做红颜祸水？”
闻言，沐柚柠只觉得利刃穿心而过。
原来偏爱也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季照远喜欢楚含烟，便连给她位份也要考虑她的名声，而不被喜欢的自己，即使是好意成全，也要被说成居心叵测。
季照远触及沐柚柠瞬间泛红的眼圈，不由得挪开视线。
他不愿再看，径直转身走了。
翌日。
沐柚柠回到季府刚刚坐下，季照远便寻了过来。
“今日是含烟父母的忌日，我昨儿允她今日带她去护国寺点长明灯，夫人一同去吧。”
闻言，沐柚柠拿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长睫掩下眼底的苦涩。
她记得季照远今日应该要上值的。
连新婚之期都一日不落去上值的人，现在却可以为了陪楚含烟去护国寺而特意告假。
还要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带上她，免得坏了楚含烟的名声。
果真深情。
“妾知道了。”
……
三人沿着林中小径往护国寺走。
行至山腰处时，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将山顶边缘一块石头吹落，直朝三人滚了过来。
“轰隆隆”的声音响彻云霄。
沐柚柠心跳骤然停了一瞬。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一转，想挡在季照远身前。
然而方才还和她相隔不到一尺的季照远，已经直奔楚含烟而去了。
沐柚柠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被眼前的一幕狠狠刺穿。
她想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的人，此刻正护着另一个女人。
沐柚柠眼前模糊一片，全然没看到滚石已经近在身前。
就在滚石将要撞上她时，身后沐母安排的侍卫成功救下了她。
季照远抱着已然晕过去的楚含烟，道：“含烟体弱，我先送她下去。”
说完，他不再看唇色苍白的沐柚柠一眼，转身离去了。
纵然沐柚柠心脏已然疼到麻木，还是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她提起裙裾，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山脚下的马车里。
季府，卧房内。
沐柚柠失神地看着眼前的茶盏，心似是被浸在冰水里，浑身都冷。
门轴轻响，季照远推门走了进来。
见沐柚柠魂不守舍地坐在椅上，季照远递过一杯热茶：“夫人今日受惊了。”
沐柚柠起身坐到床边，眼睛都没抬，淡淡道：“我无事，您还是去照顾楚姑娘吧。”
语气里满是疏离。
“我累了，想睡一会。”
季照远端着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
见沐柚柠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身出去了。
沐柚柠躺在床上小睡，她到底还是被吓到了，不久后身上就发起高热来。
模糊间，她又梦到了前世母家被流放时自己去求季照远的场景。
大雨滂沱，浇得她一身湿透。
“照远，你恨我占了楚含烟的位置，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我父母年迈，求您高抬贵手……”
刚刚巡游祭天归来的太子殿下举着伞垂眸看她，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沐府通敌叛国之事证据确凿，已由大理寺查明，任何人不得求情。”
沐柚柠在满地泥泞里膝行几步，粗粝的砂石磨得膝盖满是血痕。
她揪住季照远衣袍下摆，声音已然嘶哑。
“太子殿下，我愿让出正妃之位，从此在您眼前消失，求您放过我全家。”
季照远的回答则是把衣袍扯了回去。
她的手心一空，一颗心沉沉坠了下去。
耳畔只有比大雨还要冷冽的声音：
“沐柚柠，这一切，都是沐家本该付的代价！”
第三章
沐柚柠猛地一颤，醒了过来。
季照远冷厉决绝的话语好像还在耳畔。
字字剜心。
沐柚柠觉着脸上似有凉意，她伸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泪水。
窗外，一轮弯月洒下银辉，衬得空荡荡的院子越发的落寞。
她起身走到后院的凉亭里，靠着柱子坐下。
晚风带着凉意，却吹不去心头的阴郁。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楚含烟柔柔的声音：
“照远哥，今日姐姐也受到了惊吓，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陪着我，她不会生气吧？”
“无妨。”
沐柚柠屏住呼吸，把身子往柱子后缩了缩，只觉苦涩止不住地往上涌。
今日季照远把楚含烟护得好好的，没想到即便她毫发无损，季照远也要守着她。
而自己是否会因此吃味难受，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爱与不爱，果真是泾渭分明。
夜风微冷，沐柚柠抱住双膝，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大抵是心冷了，就难以捂热了吧。
沐柚柠在凉亭里坐了整整一夜。
翌日晌午。
她正靠在窗前小憩，碧桃猛地把她摇醒。
“小姐快醒醒，听说圣上突遇行刺，姑爷舍身护驾，替圣上挡了一剑，伤得不轻呢！”
刹那间，沐柚柠呼吸蓦地一窒，连忙往门口跑。
刚跑了几步，季照远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御医。
御医把他安置在床上，衣物被血浸透了，面白如纸。
沐柚柠心脏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见季照远满头是汗，便拿出帕子，想给他擦一擦。
季照远瞥了一眼，微微侧头躲了一下，似是避之不及。
沐柚柠似是被人兜头甩了一巴掌，手僵在了半空。
她怔怔地看着季照远，见他苍白的唇抿成直线，双眼紧闭，一副不太想理她的样子。
这时，闻讯赶来的楚含烟见状快步走到床边，拿起帕子细细拭着季照远额上的冷汗。
“照远哥自幼不喜他人触碰，只有我和他一起长大，才可以近身。”
闻言，沐柚柠心头又是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
她垂某掩去眼底涩意，轻声道：“那就有劳楚姑娘了。”
御医上前一步，道：“这里有我就好了，二位夫人请先出去吧。”
沐柚柠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轻声道：“辛苦御医了。”
她没去看楚含烟是何神色，径直转身出去了。
房内安静下来后，御医拿着剪子刚要剪开被血凝住的上襟，目光却扫到了季照远枕畔一个玉坠。
他的手一抖，剪子差点砸在了地上。
那不是二十年前宫乱时皇后亲手系在大皇子身上的玉佩吗？！
与此同时，前厅。
沐柚柠心神不宁，眼前总是闪过季照远周身是血的样子。
前世从未发生过季照远给圣上挡剑之事，不知为何，沐柚柠总有点不安心，眼前莫名闪过一幕幕全族惨死在流放路上的场景。
“碧桃，去拿本心经过来。”
或许念念经，能安心一点。
过了一个时辰，放心不下的沐柚柠想去看看季照远是何情况。
还未行至卧房门口，见御医们竟又把季照远抬了出来。
没等她说话，御医便急急开口。
“季夫人，季大人伤得太重，我们必须要带季大人去宫里医治。”
说完后，又行色匆匆地抬着季照远走了。
沐柚柠身形一顿，总觉得御医的神色有点奇怪，行事也过于匆忙。
一夜未眠。
天色微明时，沐柚柠只觉困意袭来，刚想躺下休息一下，房门猛地被碧桃推开了。
“恭喜小姐！姑爷竟是当今圣上流落民间的大皇子，现已与圣上相认，被册封为太子啦！”
第四章
沐柚柠闻言不由得有点诧异。
前世季照远被认回是三年后的事情，现在竟然提前了这么多？
碧桃还在笑：“那小姐以后就是太子妃了？”
“太子妃？”沐柚柠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前世她刚被册封为太子妃，紧接而来的便是沐家全族流放。
季照远记恨她母亲送走了楚含烟，所以才会在刚封太子时就迫不及待地出手对付沐家。
好在现下她已经把楚含烟接回来了。
当下，若她主动与季照远和离，把太子妃的位置还给楚含烟，沐家或许就能躲过一劫了吧？
“圣旨到！”内侍尖利的嗓音打断了沐柚柠的思绪。
她连忙出门，刚赶到大厅就见内侍上前急切道：“夫人，太子殿下伤重，请您速速前去侍疾！”
沐柚柠接过圣旨，正要让碧桃去备车，耳畔就传来了楚含烟柔柔的声音。
“侍疾十分辛苦，左右照远哥哥不喜姐姐近身，姐姐还是留在家里歇息吧。”
沐柚柠身形一顿，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
但想着昨日季照远浑身是血被人抬进房里的景象，终究还是不放心，便转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从季府到皇宫的路途不算远，沐柚柠却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
东宫，太子寝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