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陈澈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后,木畅才缓缓地俯下身体,她将自己全身的重量放在昱城一中门口的那座石狮雕像上,然后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剧烈的阵痛从腹部不断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头大闹天宫,搅得她七荤八素不知今夕何夕,电光火石之中,木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可能是来了初潮。
从看的一些书里面木畅早就知道月经是何物,有的糟粕上说这是女性的秽物,但是生理健康常识告诉木畅,这是女性在发育过程中的一条必经之道,它所意味的是女性身体的成熟。
从生理意义上来看,它是你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大人的标志。
蹲在地上缓了很久很久之后,木畅终于站了起来,她离开原地找了一家商店进去买卫生巾,在挑选卫生巾的时候,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看出来木畅的茫然,思索片刻后,她略带些羞涩的收起手中的避孕套和木畅对货架上不同型号的卫生巾进行了相关介绍。
2004 年,还是一个谈性和月经都太过保守的年代,和木畅介绍完卫生巾后,那女孩匆匆将刚刚拿在手里的避孕套拿去前台结账离去。
木畅其实认得这些卫生巾,甚至于,她也认得刚刚那个女孩所拿走的东西是避孕套。
帮着苏青整理便民商店货架的时候,木畅对每一件商品的品名用途都烂熟于心,苏青是在木畅七岁那年的冬天离开韩念桥家的,因为韩念桥调到了昱城教育局,而后苏青在另一户人家做保姆,但是这份工作做了不到半个月就因木海的多疑而丢去。
便民商店的工作是苏青的伤恢复好之后找到的,可是那个时候她的腿仍有不便,因此那个时候木畅每天都在便民商店里跑上跑下做整理和寻货工作,有一次有个女人过来买卫生巾,她不懂,闹出来一些笑话,木畅记得苏青当时揉着她的头说。
“等畅畅长大后就知道了。“
木畅其实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孩子,因为苏青太弱而木海太恶,在这样极端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她,似乎天生就没有童年,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在陈澈的身上才看到了童年二字。
在刚刚,在陈澈费尽心机讨好她的时候,木畅再次看到陈澈身上那点幼稚的孩子气,她无从得知在那一刻陈澈究竟想了些什么,可是的确如陈澈所想,她刚刚确实想要他从此退出她的生命。
她没有什么再继续去陪着陈澈玩的心情。
在昨天那通电话里,木畅太清醒地得到一个认知,她所处的世界是真的太过黑暗了,离她要走到光明,还有太长太长的道路,更何况,光明究竟在哪里,木畅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迷茫,所以她在卫生巾货架前下意识愣了神。
心理意义上的她其实早已经长大,可是生理上她还是个孩子,这种心理与生理的错位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就好像她在一路狂奔中有人忽然递给她一把通往下一关卡的钥匙。
在这一刻她认识到自己之前的狂奔似乎不是名正言顺的,就好像她今年还只有 13 岁,在法律意义上,她就依旧还是个孩子,她就依旧要被木海监护,哪怕他除了贡献一颗生理意义上的精子之外,丝毫没有再尽过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
洗干净染着经血的裤子,换上棉质的卫生巾后,木畅去开水房灌了壶新的开水放进水杯中充当热水袋,灼烫的温度透过棉质的衣料,给了她冰冷身心以双层慰藉。
“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保存你受伤害的证据。”
“大概有这样几种存证方式,录音,照片,还有医院的检测单,包括证人证言,所谓证人证言,就是目击者的所见所得,但是证人证言的可变动性太大,所以最好,你还是要保存物证。”
韩昊晨并不知道,物证是需要钱的,录音器材,照相器材,医院诊断书,这些都有着明码标价,除此之外,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对木畅而言都价格不菲。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捧着热水杯站在开水房外的走廊上,木畅漠然的看向眼前因灯泡接触不良而悠长漆黑的路,她想,她总要继续走下去。
这世界很大,有因为陌生人一通电话就会想方设法为对方出谋划策的韩昊晨,也有看到未成年女孩面对成长迷茫下意识就会施以援手的成年女性,当然,这其中还包括第一次让她看见童年应有模样的陈澈。
是透过他的世界,她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如何的恶劣,木海因自己的无能卑劣妄想用暴力建造一道命名为家的牢笼去驯化束缚住她和苏青,让她们心甘情愿做他的奴隶还要高呼万岁,让她们被迫自我工具化认为自己不配拥有美好,可是事实是,无论是她还是苏青,都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她们的人生,不应该被一个渣滓般的男人困住。
是他不配。
……
日子日复一日的过,很快就到了小年那天。
抱着万分的欢喜和木畅说完那声新年快乐后,陈澈觉得自己乐的都有点找不着北,他的欢喜其实是很容易被满足的一件事情,只要木畅不推开他,对于陈澈而言,每一天都像在过年。
巴巴的望着木畅,陈澈对她说:“木畅,那我们就下学期报道那天再见面啦,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再来烦你了!”
因为这一次的以退为进,陈澈掌握了一个新的和木畅相处的窍门,那就是同她定下一个约定。
讲实话,约定只是陈澈的美化用词而已,在木畅的眼里,这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的交易。
他用不纠缠为货币,从她这里获取一张拥有见面资格的门票。
可其实,等到下学期开学,见面本就是必然的事情,她又不可能命令他转学。
多此一举的约定似乎毫无必要,可是对陈澈而言,这个约定意味着木畅还没有判他出局,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去获得内心的安全感,好让自己可以安心的去渡过看不见木畅的日子,他和她说好了要见面,那他就可以放心的等待。
否则他真的会睡不着觉的,可是他已经不愿意再用自己的弱去对木畅进行绑架,他要求的一点也不多,他只需要这样一个自欺欺人的约定。
和木畅告别后,陈澈带着对此时的不舍和对开学的期盼回了家,而另一头,忙了大半月的陈商南总算想起来之前陈澈和他说的要买衣服,火急火燎赶在过年前给陈澈进行了一番大采购后,陈澈一到家就被客厅里放满的包装袋包装盒给吓了一跳。
只能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当陈澈回到家对着一堆名牌衣服目瞪口呆的时候,木畅则在回家的大巴上思索她用磁带做录音机平替的可行性。
在昱城培训的间隙里,木畅去电脑城看过录音笔的价钱,哪怕最便宜的也要七百多,虽然这个价格相较于相机已经低太多,可那也是木畅根本无法负担的费用,清水市的价格可能会低一点,但估计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想到家里有录音机,木畅就在思考,她能不能干脆用空白的磁带去进行录音?
小时候木畅玩过那台破旧的录音机,她知道应该怎么使用,可是……录音机目标太大了,她无法承担那个被木海发现真相的万一。
思索间,木畅其实产生过片刻的自我怀疑,她其实总在想,是不是自己总把问题想的太严重,或许她应该再给爸爸一个机会,当这个念头在木畅心中闪过的时候,木畅的手就下意识的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究竟下跪过多少次又挨过多少顿骂受过多少顿打,其实有去和木海推心置腹的聊过的,可是换来的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打骂,曾经受过的伤没有留下太多的疤,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被法律认定为无关紧要,所以她才总是去想要不要再给对方一个机会,可事实是,对方根本不会改。
退让换不来改变,忍受得不到尊严,它们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因为他已经得到好处,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要时刻提醒自己别忘记,可是记得的代价是越靠近家,木畅就觉得越痛苦。
这种感觉像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万分窒息,她迫切的想要得到喘息之机,可是她逃不掉,她被困住了。
从大巴车上下来的时候,每一个同学都在热情的告别,他们的家长来到学校门口,准备带着孩子回家准备过年,唯有木畅在一片欢喜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因为对于她而言,家不是港湾,家是囚笼。
她如今要回到她的牢房了。
走到平南路的时候,是夜幕刚降临,不同于五安市场,平南街虽然也是贫民窟,可是相较于五安市场的混乱,平南街的大部分居民店家都比较本分。
这是一条充满烟火气的街道,因为要过年了,各家各户早就张灯结彩的挂上了灯笼,贴上了春联,木畅一路往经过饰品店,家电维修店,音像店……越往里走,那里就越黑,越冷。
木畅最终回了头。
她目标明确的往音像店走去,那家店关于空白磁带的售价她非常清楚,相较于昱城来说,它的价格要便宜一块钱一张,很是利索,木畅从书包里拿出来她攒下来的钱放到老板的手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木畅拿走了这张她用来做录音笔平替的磁带。
她已经不想再给自己的父亲任何机会。
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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