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二表兄顾思言,与我年龄相仿。
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关系也最亲近。
我儿时顽皮。Ƴƶ
细雨朦胧时,我与他撑着伞走在小路上,我笑嘻嘻的去踩小水坑,溅的他新换的竹青色长褂下摆上满是水。
他气的瞪我,刚要开口训我。
我便装哭要去给舅母告状。
他憋了一张脸,无奈的撇嘴:「好啦好啦,你继续跳吧。」
但我也知道见好就收,不再闹他了。
回头还绣了一个荷包送给他了。
他便不再记仇。
下次还是撑着伞带我到街上闲逛。
我还记得我离开时,他还红了眼,让我别忘了他。
明明过去许多年了。
但过去的记忆却如此的清晰明亮。
吃了晚膳,舅母让顾思言送我回去。
烛光昏沉。
我抬头看向身侧同行的青年,暖洋洋的烛光透过树荫落在他身上,透着一层朦胧的柔光。
我眼睫微微弯起,声音有点轻:「二表兄,我没忘了你。」
他一愣。
垂眸看我,薄唇轻勾,带着一丝温柔:「那就还像以前一样,叫我思言吧。」
我移开视线,落在了前方的灯笼上,点了点头:「好,思言。」
他嗯了一声。
「静窈。」
两人相视一笑。
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相识的少年时。
12
渠梁城虽然没有京城繁华,却更自由些。
舅母生怕我不适应,又怕我在家里憋着难受,便允许我可随意出门。
走在街头,随处可见的是妙龄少女笑着和同伴闲逛,摘下惟帽,露出一张张娇艳如花的脸蛋。
远远瞧过去,比树枝上绽放正盛的桃花还美。
这场景许久许久未瞧见了。
前世,我要时刻端庄要保持优雅,不能丢了首辅夫人的尊贵。
重生后,我是贺家三小姐,要笑不露齿,步若袅袅,不能丢了贺家女儿的体面。
但周围人皆是如此。
倒也不显得奇怪。
倒是忘记了,还能如此轻松自在的活着。
正想着,头顶传来顾思言低沉的嗓音:「静窈,要摘下惟帽吗?」
我攥紧手心,重重点了点头:
「要的。」
丫鬟刚要动手,一只手却先她一步抵在我的下巴。
我低下头,看到的是修长的手指,指节如玉,灵巧的轻轻一勾,蝴蝶结便松散了。
这距离是不是有些太近了。
我下意识的想要退后一步。
可下一秒,惟帽被拿离头顶,阳光落了下来,我抬起头正好对上顾思言澄亮清明的眼眸,他微微一笑:
「好了,自由了。」
我往周围看了一眼,却发现丫鬟们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就连路两旁的小贩看到这一幕都没讶异的神色。
仿佛司空见惯。
我不由深思。
难道是我想太多了吗?
13
春寒料峭,秋风秋雨。
转眼便是半年过去了。
我早已习惯了渠梁城的生活。
心头的郁结慢慢疏散,再回头看,只感叹不过如此。
母亲的信如期而至。
我拆开看了看,有一瞬间愣住了。
「静窈,你嫡姐有孕了,却被侧妃陷害流产,侧妃被贬为庶人,容儿身体并无大碍,只需调养半年即可。」
「因上次火灾之事,太子虽无责怪你嫡姐,却对沈宴初心有隔阂,在朝堂上多有针对,处处受挫,陛下打算将他外派至渠梁城附近的祁县,他对你念念不忘,你不在家时时常来府中表忠心,你嫡姐让我提醒你,他如今心性不定,并不为她所控,让你小心为上。」
「静窈,你舅母与我提及你的婚事,你二表兄顾思言对你思慕已久,愿聘你为妇,白首不离,你的意下如何?」
一封信,说了三件事。
一件比一件惊心。
特别是最后一件。
我竟不知,顾思言对我思慕已久。
日日相处中,他从未表现出任何逾矩之处,处处妥帖,事事周到——
这时,我猛地想起那日他指节轻勾帽结时微凉的温度,以及耳畔的那句:
「静窈,你自由了。」
我恍然。
原来,并非我想错了。
端倪早已出现。
但我对他呢?
我想了想,却发现没有答案。
14
此后半月。
我都避着顾思言。
他出现的场合我都不出现。
就连晚膳我都搬到了自己屋子吃。
可还是被顾思言抓了个正着。
他挡着我面前,垂眸中眼底是暗沉沉的光,开口时满是压抑的情绪:
「窈娘,你在躲着我。」
陈述句。
他并非再问我。
他向来是敏锐的。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在无法逃避下去。
那便问的清清楚楚。
我抬头看他,问道:「顾思言,你喜欢我什么?」
母亲说他思慕我已久。
那到底因何思慕,
难道是儿时青梅竹马的友谊,他弄错了心意吗?
顾思言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轻轻勾起嘴角,嗓音中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我猜你想我是因为儿时的少年情意,才会求娶你。」
「但是,并非那么简单。」
「你可能不知道,你走以后我去京城看过你,你正笑着同你嫡姐说这话,阳光下,你笑的眉眼弯弯,宛如美人画卷,那一刻,我突然明白。」
「原来,我喜欢你啊,所以才会千里迢迢赶去,只为了见你一面,但那时,你满心满眼都是沈宴初,你母亲也说你会嫁给他,我只能默默离开。」
「我虽然没有娶到喜欢的人,但你嫁给喜欢的人,也挺好的。」
「但你却回来了。」
说到这,他的眼睛亮着出奇,嘴角笑意更深,黑发映着日光,竟像一匹绸缎,闪闪发亮。
他垂眸看着我,一字一句沾满了深情:「你问我我喜欢你什么,我喜欢你穿着粉裙笑着唤我的名字,喜欢你漂亮的弯着眼睛,喜欢你眼睛红红的强撑着说自己没事,喜欢你生气时沉默的低着头,喜欢你的地方太多了,一时间我怎么说得清。」
「如果要说给你听,我想说一辈子。」
「窈娘,你愿意听吗?」
我的心头在他句句表白中变得沉甸甸的,透着一点苦涩和酸意。
他的眼眸波光粼粼,小心又期待的望着我,仿佛我的答案是决定他是否下坠的绳索。
我从不知。
从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有人如此执着又卑微的爱着我。
15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上一世舅母千里迢迢从渠梁赶到京城时,她身后始终沉默不语的顾思言。
那时,他晦涩不明的望着我,薄唇轻轻颤动,半响才说出一句话。
他说:
「三妹妹,别怕,跟我们回家。」
当初我不懂他的眼神。
如今却懂了。
他是爱我。
一直都是。
这一刻,我的心涨的鼓鼓的,不明的情绪在心头撞击着。
有点疼。
又有点酸。
半响后,我才缓缓开口:「顾思言,我很可怕的。」
他一愣。
我看着他,阳光下他明眸含情,薄唇如削,鼻梁挺直,侧脸上若有若无地染上波光摇曳,俊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我突然笑了笑,道:「我不允许我的夫君想着旁的女子,更不允许他娶妾室,一生只能守着我过,哪怕我坏透了,也要陪着我——」
说着,我心头软极了。
轻轻的牵住了他冰冷的手。
他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却猛地抓住我的手,紧紧抓的,仿佛再也不肯放开。
声线带着一丝沙哑:「窈娘,我本就这么打算的。」
「所以,别怕。」
尾音落在他将我抱入怀中的那一刻。
我抬了抬手。
放在他的背上,才发现他竟有些颤抖。
我鼻子有些酸,一滴泪悄无声息的划落眼睫。
但下一秒,却笑了起来。
往后余生。
也有人爱我如命。
16
答应了求娶后,我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了。
忙着绣嫁衣,忙着给父母写信,忙着应付时不时来捣乱的顾思言。
忙到我都快忘了还有沈宴初这一号人物。
所以当他拦在我面前时,我有一瞬间的滞愣。
他眼神专注的盯着我:「窈娘,你还好吗?」
我点头:「挺好的。」
又开口提醒道:「沈公子,我和你并无太多交集,为防人误会,还是请你不要唤我窈娘。」
这本是只有亲密之人之间的称呼。
我和沈宴初,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没到这般的亲密。
沈宴初一愣,开口有些艰难:「我以为你喜欢我这么唤你——」
「不喜欢了。」
「早就不喜欢了。」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上一世的所有感情,我都不想要了。
沈宴初自然懂我的未尽之言,他紧张的攥拳,再开口时语气带着几分卑微:「窈娘——沈小姐,我才想明白,我上辈子并不是不爱你,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贺容就过我命,我曾发誓此生此世只爱他一人,但是我对你动心了。」
「那一刻,我仿佛成了一个背诺者,我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面对你,只能一次次欺骗自己我不爱你,但骗到最后,却狠狠的伤害了你。」
「如果,我当初对你很好的话,是不是我们也会幸福圆满的生活,我也不会看着你嫁给别的男人。」
我抬眸看他,叹了一口气:
「沈宴初,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
上一世我过的憋屈过的痛苦,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