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拉着封千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江老夫人在一旁默默垂泪。
晏慈见她二人哭得失了声,指着丫鬟让人去请府医。
“易儿你在外多年餐风露宿,身边又无个丫鬟小子照顾,祖母真真不知这六年,你是如何挺过来的。”
江老夫人抹泪:“挽儿年纪轻轻便做了望门寡,照顾我同你母亲多年,如今你回来祖母这心也算是放下了,日后你夫妻二人若能给祖母生下个小曾孙,老婆子我这一生,足矣。”
江老夫人说着,边将晏慈的手放到封千尘手中,封千尘动作微僵,晏慈心中一叹将手抽了出来。
“老太太这话说得重了,夫君刚回府怕是正疲惫着,不妨让他先歇歇,您同婆母也静静心神。”
轻抚了抚江老太太的背,晏慈道:“您素有心疾,心情不可这般大起大落。”
说完这话,晏慈看封千尘:“夫君一路劳顿理应先去梳洗,只是您携了娇客归府不好怠慢。”
她语气未变,仍是清清淡淡的,封千尘知她性子自幼冷僻,可不知为何,如今见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颇为不适。
他抬头去看晏慈,仔细打量了几分。
上一次见面还是他离开上京她来送行那日,那时候的晏慈不过十岁出头,稚嫩的小脸儿裹在红狐披风里,嫩生生的很是喜人。宋府乃钟鸣鼎食之家且以诗书传代,最是讲究规矩礼教,她小小年纪便一口一个妇容,一口一个妇德,端是可爱。
本以为六年过去,记忆中那个软嫩的小姑娘早已被他忘却,却未想今日得见,昔日情形竟悉数涌上心头。
记忆中那张埋在狐狸毛中的小脸,如今愈发秀丽絶俗,哪怕封千尘知她自小儿便生得秀美,也没想如今大了容貌长开,竟这般美得令人心惊。
“行简哥哥。”
少女娇软甜音响起打断他的思绪,封千尘回头,只见林葭玥捏着手,一脸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他回过神,向府中众人介绍:“这位是林姑娘,孩儿可从边关安全折返,多亏了她。”
林葭玥好似不满这简单一笔的带过,她睁着一双笑盈盈的眸子,笑道:“我叫林葭玥,叫我小玥儿便好。”
小姑娘抿着唇,笑着的时候面上浅浅浮现出一对儿笑涡。
林葭玥满脸都是笑意,可不过片刻笑容便僵在脸上。
她没想到根本无一人答她,封千尘的生母,甚至颇为隐晦的瞥了她一眼。
林葭玥满面通红,一时有些尴尬。
“林姑娘安好。”
晏慈淡淡接了一句,抵消了她的不安。
林葭玥感激看向她,大概守寡的缘故,晏慈只穿着一身缟素,头上身上没有任何饰品。可那身极淡的素服配上不施粉黛的娇颜,反倒别有一番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的意韵。
白色素袍勾着腰身,林葭玥脑中又忽然浮现出一句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来。
对方五官精致,乌黑长发只用一根木簪子挽住,素袍外若隐若现露出一截白皙到仿佛泛着柔光的手腕,让她一个女生看着都微微有些心痒。
林葭玥抿唇,不安地看着封千尘。
“府里荫花楼同绣烟阁都空着,不知相公想安排林姑娘住在何处?”
荫花楼在外院乃客宿留居的地方,绣烟阁则在澜庭院内。
澜庭院是封千尘同晏慈的院子,一个外院一个内院,封千尘明白晏慈问的是林葭玥的身份。
他微微蹙眉,看着一脸懵懂的林葭玥终是道:“将林姑娘安排在绣烟阁吧。”
他这话一出,江老夫人微微拧起了眉,而江母则隐隐有些厌恶地看了林葭玥一眼。
晏慈点头吩咐身边丫鬟:“将绣烟阁收拾出来,送林姑娘入住。”
城阳侯府乃世袭爵位,封千尘本该是最后一代,但怎奈他同父亲边关遇难,当今圣上不忍江家得此遭遇,便降隆恩让侯府再袭一代。
可城阳侯府只有封千尘一个嫡出,余下虽还有几个庶子但封千尘同侯爷去世之时,几个庶子尚未成气候,这爵位便保留下来未曾定下袭爵人选。
如今封千尘回来,怕是可直接袭爵成为上京新贵。
这般喜事本是要进宫谢恩以及知会宋府,但圣上同后宫嫔妃,以及晏慈父兄共去了避暑山庄,是以这入宫一事便先耽搁了下来。
封千尘走进晏慈房间,见她正提笔书写,猜她是给宋蓝安和宋扶去信。
他未言语,一人打量起房间来。
按说晏慈本该住澜庭主院,大约是不想挪动他的“遗物”,嫁过来后便一直住在了主院东边的拢香斋。如今这里空空荡荡,除了整面墙的书籍再无其他,唯一显得有些志趣的,便是窗上放着的一排生肖木雕。
封千尘微微挑眉。
他上前执起一个把玩,只见那木雕刻法生疏,粗制痕迹依稀可见。但许是经常被人放在手中摩挲的关系,上头的刻痕变得圆润且富有光泽,他心中一动,转头去看晏慈,果然见她耳尖微红,仿似染了一层绯色。
封千尘垂眸,片刻后又将木雕放回原位。
“你竟然还留着。”
晏慈闻言面颊更烫,却未发一言。
不知怎的,见她如此,封千尘忽然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只是千头万绪在心头翻腾,脱口而出的时候,唯化作一句淡淡的我不知你会嫁过来。
晏慈有些恍惚,好半晌才垂眸道:“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江宋两府为世交,两家婚事又是你我未出生便定下的,无论为了宋府声誉亦或女子清名,我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抬起头看着封千尘,丢下一句你不该不知便继续写信去了。封千尘回京于两府来说都是大事,她必须给父兄去信。
三两笔写完,晏慈将信笺封好,交给身边丫鬟送了出去。
封千尘还在屋中,二人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好在门外跑进来一只皮毛油滑且身骨硕大的肥猫,晏慈见到它才堪堪露出个笑容。那笑容仿如冬雪消融,衬得整个拢香斋都亮堂起来。
那大肥猫喵呜喵呜叫着,拱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晏慈怀里蹭,晏慈招来身边丫鬟让她们拿了肉羹来。
“再吃些。”
“喵呜……”
大肥猫吃完直接翻了个身露出一片白白肚皮给晏慈抚摸,若摸得不舒服还要抗议似的喊上几声。
封千尘正看得有意思,就见蘅芜挽了珠帘进来。
“大爷,林姑娘求见。”
晏慈摸着猫的手一顿,封千尘拧着眉走了出去。
林葭玥站在门外有些好奇的往屋内看,只是她面前有两个颇有年纪的婆子,还有个十来岁扎着丫鬟髻的小姑娘盯着,她一时不好意思只能撇撇嘴扭过头去。
封千尘出来的时候,就见她百无聊赖的捏着指头,很是不耐的模样。
“行简哥哥。”
见到封千尘,林葭玥笑了起来:“侯府果然奢豪,不愧是贵族,只是为什么你娘亲喊你易儿,而你却告诉我你叫行简?该不会是假名字吧?”
“江易是名,行简是我的表字。”
封千尘见她满眼笑意,语气也柔和起来:“你可有什么不习惯?若觉得哪里不方便我让祖母再派两个丫头去你院中。”
“不必了,我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我。”
见对方不讲话,林葭玥眨着眼调侃:“真是没想到,你府里居然有个这么漂亮的夫人,若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回来了。毕竟我可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没兴趣插足别人的婚姻,做什么第三者。”
封千尘不语,似是不知该如何说。
他的反应让林葭玥有些不满,只是她实在喜欢眼前这个长相帅气,举止又极其有风度的男人,一时也不忍把话说得太过。
“呐,我只问你以前你同我说过的话,做过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封千尘点头:“自然。”
他那时真不知宋府会履行这段婚约,尤其在他查出父亲同自己遇难的真相后。
封千尘垂眸沉思,林葭玥却道:“你这样说便好,也不枉费我千里迢迢跟你来到上京。”
她看着封千尘,似是亲昵似是不小心的轻轻碰了下他的手:“其实我找你是有点事啦。”
“方才江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来给我送衣物首饰,让我今晚同你一起赴宴,只是送来的衣物都太过花俏,不是翠绿便是大红的,我实在不想穿,你可不可以帮我另外找一条裙子?”
“我让人通知绣房给你做一套。”
林葭玥咬着唇:“只半日时间哪里来得及?我看你夫人穿的一身就很是素淡,你就不能找她借条裙子给我?”
封千尘不悦皱起眉头。
他祖母根本不可能给她送红色衣饰,林葭玥这点小心思他并非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