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千柏走进登天楼,顾曼忽然开口。
她知今日大皇子必会动手,虽未打探到具体计划,但也不妨碍她心中雀跃。
只要沈千柏死,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宁芸宁闻言笑道:“比不得顾妃运道好,五皇子虽愚钝了些,但到底省心。”
“呵,芸妃这嘴向来不饶人,就是不知能不能一直硬下去。”
二人斗嘴几句,很快便将目光聚集在登天楼上。
登天楼上缓缓现出一道身影,三皇子沈千柏举起手中火把,慢慢点燃巨大龙凤花灯。
花灯亮起,瞬时照亮半边天空。
萧霁野同顾千阙也站在宁扶不远处,只是二人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许是方才喝多了酒,我去去就回。”
顾千阙点头,将目光自登天楼中收回。
不知为何,此时他脑中想得尽是宁扶厢房里那包酥糖。
今日这等场合,宁扶会特意带来,想必那人是极喜欢的。
他一时懊恼,自己往日竟半点不知。
顾千阙抬头四处望去,见不远处果然有家酥糖铺子。
他想也未想便走了过去,只是刚走出不远突然被顾行简拦住。
“去何处?”
顾千阙道:“去前头瞧瞧花灯。”
顾行简正想让他回侯府,便听一道破空之声自远处而来。
“有刺客,我去寻五皇子。”
丢下一句,顾行简便冲向皇家祈台。
顾千阙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道利箭直奔祀台上的大皇子而去。大皇子惊慌失措,忙拉了身旁女官前来挡箭。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弓手?不是说了让弓手撤回?”
那祭台之上的女官穿了一条鲜绿纱裙,身上还披着颜色鲜艳的月蓝披帛。
松烟亦搞不清楚此时状况,不等回话便被百姓牢牢困在人群中。
“啊!”
有那胆子小的嫔妃惊呼出声,顾行简挣脱人群去看,只见利箭自那女官ʟᴇxɪ脑中穿透,射在大皇子眼眶中。
沈千炽痛得满地打滚,歇斯底里的痛苦哀嚎不断传入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南庆打过来了,惊得百姓四处流窜,拥挤成一团。
有那躲避不及的,直接被人踩在脚下再没了生息。
东直门前瞬间人头攒动,无数百姓肩挨着肩,腿靠着腿,宫中禁卫皆被阻挡在原地,无人能动弹半分。
萧霁野借着夜色掩盖,将手中落日弓从房顶丢入人群,又将自己隐入黑暗。
大皇子中箭,祈台之上的顾曼同宁芸宁压下心中惊诧,各自奔往三五皇子身边。五皇子在太监的掩护下,正拖着小身子哭着喊母妃。
顾曼心中担忧,不免加快脚步。就在要将沈千沭抱进怀中时,角落里猛地冲出一个低等太监。
那太监直直奔向五皇子,抱住他跳下祈台。
“沭儿!”
顾曼睚眦欲裂,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抓五皇子。
从祈台摔下虽不致命,但街头百姓正不断朝此处涌过来,看着亦十分危险。顾曼只见那太监捂着胸口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溜走,而沈千沭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百姓越涌越近,用来区隔人群的围栏陆续被推倒,而护在最外围的禁军被百姓牢牢扒住,生怕自己倒下便被人踩成肉泥。
眼见无人能救沈千沭,顾曼屈膝准备跳下祭台。
“娘娘!娘娘您不能去啊!”
常公公拉住顾曼,自己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顾曼只见自己的孩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身后无数百姓想要爬上祈台求生。他们拥挤着推搡着向前走来,她甚至已经看见有人重重踩在了沈千沭腿上。
“母妃……”
哇一声稚子啼哭,顾曼死死咬住唇,再次准备跳下救人时,方见顾行简从人群中挣脱而出,将沈千沭牢牢护在身下。
他将自己蜷成一团,把沈千沭塞入怀中,紧靠在祭祈台脚下。
沈千沭被牢牢夹在祈台同顾行简中间,断裂的伤腿让他哭闹不停。
顾行简咬着牙,只觉不断有人踩着他往台上爬,顾曼被太监死命往皇宫方向拉,弹指间,便再见不到二人情形。
远处顾千阙也被推进人流动弹不得,惊慌间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死死拉住他。
“跟我走。”
此时唯有攀至高处方能脱险,萧霁野面色冷峻,拖着顾千阙往登天楼去。
顾千阙文弱隽秀,不抵萧霁野人高马大身形强劲,遇此情形他毫无招架之力。倒是萧霁野横冲直撞,为二人冲出一条路来。
好不容易走到登天楼附近,萧霁野道:“去前面找地方,爬上……”
话音未落,二人只听登天楼顶爆出通天巨响。
“三皇子!”
顾千阙惊呼出声,萧霁野抬头,只见登天楼上一弱小孩童身影,直直落了下来。
第101章明月
“千柏!”
巨大火光炸开,零零散散的火点坠落至四处,被烧伤的百姓又开始一股脑往相反的方向跑。
登天楼通身都是楠木制作,大火之下很快燃烧起来,瞬时变成一座火楼。
三皇子从高空坠落,宁扶惊得伸出双手慌忙去接。
“宁大人,小心。”
烧焦的登天楼不停发出木头炸裂的哔剥声,木块接二连三掉落,顾千阙眼见一块巨大木架从上至下,斜斜落向宁扶头顶。
来不及反应,他便飞身上前将人扑至身下。
他知道三皇子对宁家多么重要,但他更知道宁扶对那人有多重要。
于那人心中,怕是这世上的人都死绝了,也不抵一个宁扶活着。
巨大木架坠落得十分快速,顾千阙来不及再起身躲避,只能牢牢护住宁扶头部。
他扑出去的动作太快,萧霁野甚至没能伸出手将他拉住。不远处沈千柏亦跟随火光坠落,萧霁野无从顾忌其他,只能借力而起,将从楼顶跌落的三皇子抱在怀中。
将人救下后,他才发现沈千柏半边脸同身子,都被炸得血肉模糊。
“顾千阙……”
来不及细想,将三皇子轻放在一旁后,他忙去看顾千阙,只这一眼便让萧霁野瞪圆了眼。
巨大木架砸在他背上,散落的火炭夹杂着鲜红血渍四溅至各处,顾千阙软软趴在宁扶身上,不知生死。
萧霁野上前将木架推开,又将顾千阙半圈在怀中。
“顾千阙,你醒醒。”
宁扶亦是满目惊诧,伸出手探向顾千阙鼻息。
“跟我回宁府,原太医院院判正在我府上。”
翻身爬起将沈千柏抱进怀中,宁扶见他面上伤痕,眉头狠狠一皱。
街上百姓还未散去,四处都是哭喊同哀嚎,萧霁野只觉双手被温热液体染红,有一瞬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顾千阙面色。
“唔……”
颠簸拥挤中,顾千阙突然呕出一口鲜血。
“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宁府了。”
萧霁野低头,却见顾千阙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酥糖铺子。
也不知为何,他见此突然生起一股火气。
“走这里。”
宁扶指着一处人家,二人翻墙而过,险些将倚着门防止众人冲入的夫妻,吓丢了魂。
宁府距东直门并不算远,自小路抄过后便是宁府后院,宁扶走至门前一脚踹开角门。
“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同三皇子回来了。”
门房惊得大声呼喊,听闻沈千柏在,呼啦啦上来一群人将宁扶围上。
“大少爷快请,贺老正在前厅。”
宁府内外院涌出十数人,其余家丁都外出寻宁蓝安同宁夫人去了。今日本是仲秋大宴,阖府都在外头,如今外头乱了起来,自家老爷却还未有下落,以至于众人都慌了神。
好在眼下宁扶带了沈千柏回府,方让他们有了喘息余地。
一群人架着宁扶和沈千柏急忙离开,倒是将萧霁野同顾千阙甩在了身后。
萧霁野跟上前去,正欲发火却突然被顾千阙拉住衣袖。
“我想……见见她。”
“先顾好你自己。”
都这等时候了,他竟还想着那个劳什子嫂嫂,真不知顾千阙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顾千阙闻言神色怔怔,眼露悲哀。
他想见见她。
抬头看着天上明月,顾千阙忽然想起初见宁棠那日。
于他心中,宁棠便如这清冷高洁的月一般,令人只可仰望,却永远无法触碰到。
顾千阙闭上眼,神色平静而柔软。
萧霁野见此英眉倒竖,心中愤懑。
他抬眸打量一圈,见四周无人,不由心下一横直接抱着顾千阙翻入垂花门。
宁府后宅唯有一处院子屋中未曾点灯,如今又无下人看守,他猜这便是宁棠闺房,略一思索翻身而入。
少女闺阁处处可见灵巧小物,萧霁野甩开门上珠帘,将顾千阙放在少女绣床上。
“你在这等着,我去寻大夫来。”
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桌上烛火点燃,萧霁野退出了屋子。
昏暗烛火飘摇不定,顾千阙摸着身下衾被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她的闺房,他知晓的。
她的东西便同她的人一样,虽然是清冷端庄,但细探却总可窥见些寻常人不易于察觉的温柔。
少女绣床上放着三四个香枕,顾千阙伸出手轻轻抚过,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半分。
直到感受到身上血液缓缓染透身下被褥,他眼中方露出几分懊恼。
到底脏了她的东西。
这屋子虽许久没有人住,但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丫鬟婆子前来收拾,顾千阙躺在其中还可闻到淡淡花香。
这股花香让他既熟悉又感陌生。
恍惚中,顾千阙好似看见了幼时的宁棠。
初见宁棠那日,柳姨娘又如寻常一样,强迫他去夫人面前尽孝。
彼时老侯爷同顾行简边关遇难的消息刚传来,侯府上下都弥漫在悲伤之中,唯有柳姨娘的唇角日日勾起,压都压不住。
老侯爷在世时,她会偶尔折磨他,让他带着一身伤栽赃周姨娘、郑姨娘,亦或打着让侯爷心疼庶子的心思,故意将他于冬日晾在院外,或用什么东西压伤他的手脚,以求将侯爷勾到自己院子中。
这招数先前总是好使的,可自从老侯爷发现他每月不是在病中,便是不断受伤后,终是看透了柳姨娘的心思。
顾千阙知道老侯爷对他确有几分父子情,也正是如此,他才慢慢疏远了他们母子。
可他错了。
往常侯爷若去了柳姨娘的院子,柳姨娘总会感叹他有些用处,是以接下来三四日,适逢柳姨娘心情好,便会放过他给他些吃食,亦或给他个好脸色。
可当柳姨娘发现他没了用处,再不能通过折磨他来吸引侯爷注意时,他的日子才真正难过起来。
柳姨娘发了疯似的变本加厉折磨他,先是为求老侯爷注意,后则为泄私愤,这种情况直到边关传来侯爷同世子阵亡消息,方才作罢。
那段时日,是顾千阙未遇见宁棠前,过得最舒心的日子了。
他的生母日日抱着他,说他乖巧聪慧,说他天资卓绝。
在他有限的印象中,柳姨娘唯一一次给他做了衣裳,也是那段时候。
那时候他会想,自己终于可以跟顾易顾星一样,被生母照顾,时刻护在怀中呵护安慰了。
他ʟᴇxɪ想,神仙终于听到了他日日祈求之言,让柳姨娘改情换性,变成像周姨娘郑姨娘一样的人。
可事实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