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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湾区办的画展？”三姨太单手靠着身后的桌，抿着笑询问。 林书缘抬了抬眉，随即颔首：“如果有空的话，非常希望二位太太可以来。” 三姨太眼帘半掩，眸光却仍抬着与其而视，只点点头应答。 周太太似是恍然地应了一声，自是对他的用意心知肚明，便开玩笑道：“不买也没关系吗？” “这是您的意愿，当然没关系。”林书缘低声笑语，“若是您看得上，尽管拿走便是，那是我的荣幸。” “那若有空的话定然是要去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这气氛有些微妙，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随后不久，她便脱离了二人似是没有尽头的话题，又不小心卷进了与林二夫人的对话中。 “最近倒是都不曾见大夫人的身影？” “大嫂近来身体抱恙，一直在家休养呢。”林二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忧虑，只是旁边的一位太太提及周太太的耳坠时，那又掩去得极自然，“是啊，这是好久以前的样式了吧，真叫人感慨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 周太太还未来得及应话，便听得了那和善的声音：“怎么都在这儿站着？” “大太太。”几位太太都齐刷刷地问候道。 大太太亦是颔首回礼：“这是我的侄女，月河，来见过各位太太、夫人。” 小姑娘应声向周遭的太太夫人们行礼问好。 “这北都陆家还真是惯出美人。”有人含笑轻叹。 “是啊，这小姑娘生得真好……” “这是高小姐。”陆月河挽着那灼目的人站在了她们中央，“想来各位太太夫人是听过的，高小姐时常被邀请拍奉京出刊的那些广受欢迎的杂志，与他们都认识，若各位太太夫人有看上什么新出的珠宝首饰、香粉口红，还有当下时兴的衣裙，高小姐是最先知道的人，许是都可以提供一二。” 这话一出，适才的鸦雀无声如是玻璃上的雾水被抹得一干二净，顿时聊得热火朝天。高小姐秉着谦和的语态一一解释回应。 当她逐个问候到周太太时，气氛旋即掺了微妙，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在二人之间来回。 “周太太可有什么中意的？” “我不看杂志，不太了解那上面有什么。”她的声音如常，可众人却觉格外震耳发聩。 高小姐笑容仍在，只是目光朝她手上那枚红艳的钻戒扫过——“这红钻可是稀世之物，面世的红钻都不超过四颗，而且都是世界各地的买家收藏着，见过的人也是少之又少……这一颗是刚从境外流入的。” “周太太还能缺什么呀？高小姐问这话倒是多此一举了。”林二夫人开口缓和了僵局。 “确是我多虑了。”高小姐挪回了视线，又与其他人谈了起来。 而于周太太，话说出口时她就已经有些后悔了，她极力克制着自己，可脑子还没反应便已说出了口，就为那一时之快。 她没有再说一句，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的大太太低声笑道：“你想什么呢？那杂志上的珠宝首饰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这突如其来的温和顿时柔和了她的僵硬。 “我好像有段时间没有见过大太太了？” “可不是嘛，听说你又在家里养病，我还想着，你最近怎么老是身体抱恙？”妇人温善地轻拍着她的手，“到底是什么病啊？” “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身子弱，需要调养罢了。” “是因为那孩子早夭的缘故？” 周太太心底猛然一沉，好不容易贴合身躯的心神开始松动摇晃：“不……不是，是我自己的缘故。” “那你可得保住身体才是……” 此后的对话，她一句都没有过心，只时而点头应几句。 “江都新送来了不少茶，周先生何时有空来坐坐？” “新茶就不必了，不过倒是有件事要与方会长谈谈。”周云衢放下了酒杯，淡声请道，“借一步说话吧。” 方士霖神色依旧，戴上手里的礼帽同他走出了宴厅，经过门边时，他轻无声息地往车里瞟了一眼，过后不久紧闭的车窗就被摇下一截，胡七环顾了四周才下车而去。 而二人则一前一后进了一间休息室。 “周先生可是有何指示？”刚坐下，方士霖便和声开了口。 “金台的演出被砍了一半，难道不是方会长该有疑问？” 方会长神色微暗，但勾起的嘴角并未松懈：“方某以为周先生这么做，是有自己的考究。” “我能有什么考究？”周云衢漫不经心地笑应，“这损失的是方会长，若有疑问，您尽管开口，毕竟，我们是合作关系。” “周先生也说了，我们是合作关系，方某可为周先生将那批古董护得严实，但您此前许的承诺，可是一减再减……我们都是生意人，该是知道亏本儿的买卖便要及时止损。” “这是自然，方会长助我如此，我定是遵守承诺……我已将方会长推给了江都的那些茶商，您意下如何？”见其神色缓和，他又继续道，“不过周某还有一事，希望方会长帮忙，若能助成，这与江都茶商的生意分成，我一成不要，至于与秦老爷的合作，我自然也能说上几句。” 方士霖眸光顿亮，但仍算压得得体：“……周先生请讲。” “将那批古董运来金台。” 原是明亮的眼睛应声拧紧，话到嘴边又吞进肚子斟酌了好几遍才说出：“周先生，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知道，所以希望方会长能助我一臂之力，如今那一双双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若是动身去奉京，定然会惹来怀疑，但您多的是从奉京运货来金台的生意，自然是比我容易。” 他抿紧了唇，还在思虑、权衡利弊。周云衢也坐正了身体，又补充道：“这一路，自是不会全倚靠您的，我会派我的人一路护送方会长，定是会万无一失。” “……还请周先生容方某再思虑几日。” “当然。”他随即起身，抬脚前又提醒了一句，“方会长若是想好了，便差人送信到我那儿便是。” 他颔首应了话，便目送他离开了休息室。 周云衢行至通往宴厅的走廊时，胡七也刚好从另一边走来。 “人都走了？” 胡七颔首应话，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说：“回去后便派些人暗中盯着。” “是。” 两人交错而过，他继续往宴厅走去，刚到门口，几个年轻男女正好从他身侧经过，他应时回头朝那被拥在中间的男人扫了一眼，眉头微拧，转而跨进门时，看到掉在地上的纸。 那是一张叠了好几层的画纸，周云衢方是将其展开，只在刹那间，面上就阴云密布。 他捏紧那张纸将其揉成了团，随之揣进了包里。 没过多久，周太太便与她们辞别，同周先生一道离开了宴会。 “知安……”乌亮的车刚开离学校，周云衢忽而开口。 “嗯？怎么了？” 他转头对上那疑惑的视线，犹豫了半晌才问：“你那幅画，是买的？” “哪幅画？” “林书缘的那幅画？”他直言。 “是人家送的。” “林书缘？”话说出口时，他下意识地想起她今早的话——“就放过那男学生吧”。 周太太疑惑之余，又生出了气恼：“我与他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送我画？你到底想说什么？” 前面开车的胡七暗中叹了口气，只当自己是已经隐形了。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随口一问。”话是如此说，他心底却还在将昨晚的人与林书缘不断贴合——看身形，那人是比林书缘清瘦不少，而且他也并不是学生。 今日的宴上，这活跃在他余光里的男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朝她看着，结果还叫他捡到了从他身上掉落的速写。他越是想着那阴柔的人，便是不自觉将他代入昨晚那人，心里就越窝火。 而于此时，城中新落的公寓前刚停下一辆车不久，便又来了一辆，从驾驶座下来形色匆匆的男子正是宋之珩的副手李庆。 他穿过萧瑟的院落，疾步跨进了前堂。 “军长！”他不等宋之珩抬眼，喘大气地先说，“那批古董在奉京……方士霖手中。” 宋之珩刚抚着茶壶的手猛然收紧：“方士霖？” “古董确实是周云衢的，但他将其交给方士霖藏到了奉京，他们正预谋着将其运回金台。” 他恍然大悟——他早该想到的，以周云衢的阴险狡诈，怎么可能将这危险埋在自己身边？可他还费了那么多钱和精力从他手底下买回来这数多没用的东西，只为寻点蛛丝马迹。 “所以……他当初离开北都后，转而去了江都根本就是个幌子。”一向平和的人双目陡然猩红，满是戾气，太阳穴上的青筋也时隐时现，“老子从北都到江都，现如今再到金台，原是被他耍得团团转……” “啪——” 那被握在手中玉壶顿时破碎在地，四分五裂，李庆垂下头，劝道：“军长，如今知道古董是在奉京，那我们同样是能将其夺回来。” 宋之珩深呼气压着怒火，旋即起身往书房边走边吩咐：“赶紧发电报去北都，让他们尽早派人去奉京寻到那批古董，这事是藏不住的，唐觉那老狐狸早就在蠢蠢欲动。” “是，属下这就去！” 李庆刚歇下又匆匆跑去。 “消息可靠？”刚从车上下来的唐老爷拄着手杖，神态自若。 “属下亲耳所听，古董就是在奉京，而且是方会长替周先生保管着。”其身后的家仆顿了顿，又继续道，“老爷，属下还发现，方会长与周先生之间似乎还是有些嫌隙。” 唐觉脚步一滞，唇边的胡须上下扇动，随之又稳步前进，直至踏上客厅的石阶前才回头吩咐：“去通知敬山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便启程去趟奉京。” “是。” 天色见晚，浸在隐约蓝雾里的枫山似是一个身姿妖娆的女人，从山腰点起的灯延至山脚，连通金沙桥对岸的霓虹繁华，便是她缀满星光璀璨的华裳。 位于上位的便是周家别墅，偌大的前室唯有忙碌的佣人来往，而敞亮的内室里已结束了晚餐。 “太太，该用药了。” 周太太顿时愁闷，眉头不曾松过，随之端起药，脸色愈加难看，碗口凑近嘴边时就不由地紧闭上了眼，如是壮烈赴死一般，囫囵吞下味觉还不曾来得及感知的药。 王姨也愣了一下，随即走回厨房如常端来糖水，她手执丝帕捂着嘴，熟练地拿过糖水猛然灌了一口，将那难闻的味道强压了下去。 待缓了些，便起身上了楼。 书房里，放桌案上的茶还冒着白雾，放在右侧的琉璃灯映着纸页间落下的一个个字迹，倏然间，钢笔放落桌上，他垂眸看向了靠在青釉瓷卷缸边的画，掩在阴影里深眸见不得一点情绪浮动，只见那剑眉拧近彼此。 主卧中，周太太洗完澡出来便坐镜前梳理刚洗好的头发，她握着半干的长发仔细抹上发油，淡淡的茉莉香逐渐蔓开，她望向梳妆镜打理着，手中的动作忽然间停止。 从镜中可见书柜旁空空荡荡，她放在那儿的画竟不知所踪。 她立马起了身，在房里四处寻找那画的踪迹。 “那幅画，是买的……”她陡然想起今日下午周云衢突如其来的话，随之便要去书房问问。 她刚绕过沙发，门就被推开了。 “站这儿做什么？”周云衢如常道。 “你看到我那幅画了吗？”见其神色一愣，她又连忙解释，“就是今日你问的那幅？” “那幅画……你不是给丢了吗？”他神态仍旧，尽管他已经想起楼下壁炉里正被火侵吞的画。 周太太怔在原地，在记忆里完全没有这回事：“昨天早上都还在的，我怎么可能会丢了它呢？” “可昨日你突然忘记了好些事，人也变得很陌生，你说你不喜欢这画，要扔了它，你又极力抵触我碰你，便只能顺了你的意。”他走上前靠近，双手轻捧着那凝重的脸，轻声道，“所以我今日下午才问起你。” 她眉头紧锁，抬眼望着他，神情难掩沮丧：“那还能把它找回来吗？” “一幅画而已，扔了就扔了，难不成你还要去山下翻垃圾？更何况那都是昨日的事了，可能都已经运走了。”见她仍是失魂落魄，周云衢立即出言安抚，“我再去找一样的画给你，好吗？” 说罢，他轻吻了吻她的额角。 “那不一样。” 周云衢眼里的柔光陡然沉了下去：“有何不一样，是因为林书缘画的？” “你在胡说什么？那幅画是婉初和知秋送我的，我都不知道它是林书缘画的，是你说了我才知晓的。”她的怒火顿时烧到了眉梢，“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及时抓住了欲要挣脱而去的人，也立即放轻了语气：“是我的不是，不要动气，不然一会儿又该犯晕了。” “我用不着你管。”她挣脱开了他，仍怒气冲冲地坐回了沙发上。 再想起那幅画，他不会有半点儿后悔，如何也不会——没有什么是被填补不了的，而她的任何什么，他一定都可以将其添齐。 “知安……”周云衢挨着她坐下，目光半掩着，“别生气了，是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这许是你昨日突然忘记了所有事……也忘记了我，你尤其抵触我，看我像是看陌生人一样，曹大夫说他也不知你何时才能记起来，我……一直想着，你会不会再也记不起我和我们之间的一切。” 她回头看向了身边的人，眉头仍锁着，可眼底覆了雾，他俯身下来将人掩进怀中：“对不起，别生气了。” 毫无意外地，她会落入这轻言细语之中，只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周云衢揽腰将人抱到怀里，萦绕鼻间的茉莉香，似是怀抱了一束春时茉莉，一步横跨过了严冬，而掌间所触的羊绒睡袍柔软如斯，渐而惯生出不受圣人待见的欲念。 “周云衢……”她拧眉紧贴着他怀，攥着他肩边的衣角，不遗余力地回应他，而绛红的睡袍已堆在了腰间，露在空气中的肩头时而发颤，直至他退去将头埋进其颈间，她才得以再开口，“周云衢……我冷。” 覆在她里侧蚕丝衬裙的大掌应声将睡袍重新拉到了她肩上，随即箍紧她的双腿抱起，几步后便掩进了锦幔之中。

?第十二章唐家聚会
年岁将尽，肃寒合缝涌来。 袅袅烟雾从略染斑驳的窗里飘出，被冻得惨白的日光颤颤巍巍地落进房间里的昏暗，倚靠书架而坐的人面无神情，燃到底的烟触及指间，她才回过神。 扔去烟蒂，蹙眉瞧了一眼被烫红的食指，便又拿起冰寒的钢笔继续写： 她端坐镜前，亲手戴上了她贵重的耳坠，面镜自赏，确信没有突兀的旁枝末节才起身而去，全然不知正从她眼底争先爬上来的腐朽…… “太太，您要出门吗？” 正从楼梯走下来的周太太应了一句：“大太太组了场聚会，今日是洋人的年节。” 王姨这才恍然，随即上前帮她套上了那青灰貂皮外氅。她拿起手套，将提包挂手臂上，边带着手套便出了客厅。 唐公馆位于城中的高地，在金台还未划给洋人前便已建成，是座掺杂西式特点的中式大宅院，但许是时过经年，已覆了斑驳的痕迹。 院里的宴堂中，几步一桌精巧的菜品甜点，鲜花点缀着每一个空荡的角落，比那饭店办的宴会还要精致上几分。 “一会儿方家少爷来了，要多与人家说说话，别总那么没出息。”临近宴堂前，谢夫人又对知秋叮嘱道，“你瞧瞧人家方小姐，还有新来的陆小姐，再看看你自己，连让你说个话都费劲。” 知秋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翁声应了一句，可一踏进宴堂，见得前来打招呼的人又立马缩到了谢夫人身后。 “咳……知秋，喊人呐。”谢夫人似是温善地提醒她。 她鼓足劲抬眼朝那些晃眼的太太夫人望去：“四……” “周太太。”唐老爷最宠的四姨太先一步喊道，这一声也让其余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门边。 周太太面带笑容跨进了门，只见她着一袭黑缎高领旗袍，织绣在胸前、腰间的暗红牡丹与绲边、斜襟盘扣的暗红相得映彰，而最惹眼的是其一对水滴状的翡翠耳坠，仿佛融进了万物青绿的翡翠箍在一圈碎钻里，挂在覆盖耳垂的钻石下时时摇曳。 “这天色终日昏暗，竟叫人都分不清白昼黑夜了。”她边脱着手套，一边笑道。 “那可不是嘛。”四姨太随即迎了上去，“不过，您来得也正是时候。” “算是赶上了。”周太太刚将外套脱下，便看见了谢夫人和掩在其身后的知秋，“谢夫人，您也到了。” 谢夫人颔首而应：“周太太。” “我还以为您又要养病不来了？”一直没说话的知秋彼时神色顿明。 “谁与你说我在养病？”她敛笑反问。 “是婉初，她说您一直在家养病，不过她最近也在养伤。” 周太太眉头一紧：“养伤？她怎么了？” “上次演出结束后，她从台上摔下来，摔伤了腿，现在都还没来学校呢。” “摔伤了……”她低声自语着，随之又不由地想起那幅画来，忽而心生出沉重的愧疚，“那严重吗？” “医生说问题不大，没有伤到骨头，等愈合了就好了。”知秋的语气似是安慰地抚着她的忧虑。 “那便好……” 谢夫人对二人的关系心感一阵惊讶，想起那些太太夫人口中的周太太是如何难伺候，又难接触，脾气也是古怪，时时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冷脸生气，眼下她竟与两个小姑娘处得这么好。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才二十三、四岁而已，与她这般大的女学生还多呢。 如此想着，谢夫人便对眼前的人放轻了警惕。 彼时，几声问候将她的思绪扯回聚会的热闹。 “怎么来了就站这儿？”大太太爱怜地拉过周太太的手，随即又对谢夫人道，“我们进里边去吧。” 见人都被拉拢进了里间，四姨太一转身脸色都冷了下来。 临走前，谢夫人示意知秋留在外面年轻人都在的宴堂，便随其掩进了里间的珠帘。 “呦，周太太您可算来了？”正坐桌旁的三姨太手里捏着麻将，百忙之中还不忘抬头说些不正经的话，“您快坐我旁边来吧，我可是想您想得紧。” 周太太掩笑顺其坐到了三姨太那一桌，与林二夫人对坐的徐夫人似是满意地继续看牌。最后谢夫人与她们坐了一起。 “我昨日听了个事，说是那新来的宋军长好像与高晚月关系不一般，就前些天，宋军长就在金月门，那天刚好有高晚月的演出，听说后来还是两人乘一辆车离开的。”三姨太的声音一贯地轻细，但听得总觉比往常清晰。 “这有什么可稀奇的，这种女人你还想让她立个贞洁坊？”徐夫人语气里的鄙夷充斥了整个房间，“说什么歌星，说到底不还是窑子里卖肉的婊子？” 一向鲜少发言的林二夫人也开了口：“这些女人花样可多着呢，最是会讨男人心，可小心着才是。” 大太太垂眸整理着牌，只轻描淡写道：“这若是要嫖，谁拦得住？” “我就纳了闷了，这些个狐媚子也往家塞了一个又一个了，也不见得他有过安分。”旁边的一年轻太太幽怨道。 “还能是什么？自是新鲜劲过了呗，我跟你说，这得玩点新鲜花样才行。”说着，三姨太就侧身过去，似是开玩笑地说，“尤其是这床第之事。” 众太太夫人轰然而笑，唐大太太抿着笑打趣她：“三姨太的花样也不少，何不教教她们？” “可不是，方二爷自从有了三姨太，那可是日日不离家。”其旁边的太太也笑道。 三姨太抬了抬眉，随即又似遗憾地叹了口气：“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可羡慕着周太太呢，周先生要钱有钱，要样貌有样貌，更别说还没有什么七七八八的姨太太。” “行了，别说些腻人的话了，一会儿输了你的香水钱，我可不会留情。”周太太低眉理着手里的麻将，将话题从自己身上挪开了。 随后又谈起些似真似假的话题，打了几圈，她便让位出去透气了。 她在人少的院里边走边散去身上的烟味，抬眼看着院里疏落的光景，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高小姐——她来了金台后，周云衢有没有去见过她？他们之间有那么些传闻，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那为何周云衢可以由着她和任何人扯上关系？ 这想法突然吓到了自己，她竟然纠结自己的丈夫为何不关心另一个女人——这委实有点奇怪，可是转念一想，当她试图将他与高小姐联系在一起时，他似乎就已经不是她所认知的周云衢，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这好像她深深爱着的那个人与如今的周云衢重合了，所以当周云衢离她很远与别人站一起时，他们就分离了，而那像银杏叶一样金辉璀璨的人又回到了她身边。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能永远停在江都的银杏里，而无关乎金台。 “周太太，您要找什么吗？” 周太太猛然回过神，环顾四周才发觉自己已经走进了人家后院。 “没、没什么，不好意思。”她连忙转回身，可刚迈去一步，才发现相隔一个小院的梁柱旁坐着一个女子，而她也抬眸正望着她。 “你不是那个奉京来的姑娘吗？”她欲要走过去，女子却出言阻了她的脚步：“您不要过来。” 周太太止步原地，愣愣地望着对面伏靠朱红倚栏而坐的姑娘，总觉她似乎比秋日见到时更憔悴了。 “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在这里做差。” 她在面对她的位置也坐了下来，相隔一个数十米宽的小院子相望：“那你还如何念书？” “……对不起，来金台念书是我骗您的，我不是什么学生，只是在奉京戏楼里唱戏的。” 这确是一件扰人心神的难过的事。周太太眸色微暗：“那你……为何要来金台？” “我以为……以为离开了奉京就不再是戏子，所以来了金台。”她仍笑着，尽管心底已是酸涩无处。 她便这样看了她半晌，不知几时才突然温和笑问：“你叫什么呀？” “文缦。” “我是……” “是周太太，我知道。”文缦亦是将人看着。 周太太轻愣了愣，随即温和地纠正道：“我叫知安，是从江都来的。” 与她对望的人轻笑不断，银铃般的笑声格外动听，好似站在静谧的深林，潺潺的流水声淡去压抑。 未有几时，前院的宴堂便来人寻她了，临走前，周太太留下了寄信的地址。 文缦目送着她，直至那身影消失在重重叠叠的月门中，才撑着倚栏站起身，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七个月了，一眼便能看出来，可她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 那单薄的背影也慢慢掩进了朱红翠绿的亭台楼阁之间。 唐家的宴堂前，周太太刚套上大衣，三姨太便走了上来：“周太太，一会儿在丽和饭店有场舞会，有好些洋人都会去那儿过节，要去凑个热闹吗？” “丽和饭店？” “是啊，和我们一道去嘛。”三姨太还不等她回答就将人挽了去。 彼时，时至下午，天色仍旧灰暗。 除了盛情难却，周太太还是有心想去看看热闹，但丽和饭店与周家的商楼离得不远，周云衢又不太喜欢她凑热闹，若是被他发现，肯定免不了回去面对他的冷脸。 为什么他能去这样的地方，而你就不能去呢？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奉京挽着别人流连各种宴会，甚至传闻满天飞，从没有一句解释和过问，你都可以完全信任他，而你永远都孤寂地在金台等着他，可连一幅画，他都不会完全信任…… 心里莫名响起的声音瞬时充胀了心绪，她利落地拿起身旁的提包下了车。 “走吧。” 今日的欢闹格外轻快，来来回回的人不曾间断。周太太随其走上横在二楼与大厅的玉阶，直往上面预先订好的座位。 “这洋人过节吃的菜委实难以下咽，再换些好的来。”三姨太对引路上来的服务生叮嘱道。 “看来三姨太可是常客了。” “那可不？”她挽过身旁的周太太道，“您定要尝尝这红酒，暖身的。” 周太太接过温热的红酒，轻抿了一口，浓郁的果香似是巧克力糖里的糖浆，予人惊喜，她不禁又喝了一口。 彼时，楼下大厅里悠然轻快的乐声飘了上来，舞池中转动的舞裙自上而视犹如一朵朵悄然盛开的花。这是一夜春时。 她始终瞧着一楼的盛况，毫无知觉，手里的酒杯已然空荡。 不知何时，与她们同来的太太小姐跳舞的、搭话的、喝酒的各分了一路，离离散散。 “周太太，您与她们聊着，我去趟洗手间。”三姨太也起身离去。 未几时，她忽觉有些头晕。 “这酒后颈大，你悠着点儿喝……” 听到旁边的两人如此说，她立即将酒杯放回，也准备起身去找洗手间，擦个脸清醒清醒。 “周太太，您是要去哪儿？”旁的太太好心询问。 “我，我去趟洗手间。” “要我陪您一道去吧？” “不用，你们聊着，我自己去就行。”她揉了揉太阳穴，朝里面的走廊走去。地面铺着厚实的红毯，她的鞋跟踩过如是踩在云上，让她更觉自己是喝多了。 她以为走到尽头便能寻到，结果又是通向两侧的走廊。来来往往的人成双成对地从她身旁路过，甚至情到深处直接在墙边拥吻的，她不由地加快脚步。待她走出长廊，竟然只是绕到了另一边，楼下的舞会仍在继续。 周太太忽觉清醒，在倚栏边站了一会儿，便要按原路返回。 “等一下。”她没来得及回头，手臂就被抓紧，“帮我挡一下。” 他眼神示意正匆匆穿过人群而来的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 “赶紧过去。”她示意前面的纵横交叉的走廊。 等他走过去后，她才走在他身后缓缓前行，可还没走到头，眼见得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几个壮实的人迎面走来。 “宋军长！”话一出，她前面的人及时拐进了里面的走道。 宋之珩身形一顿，直望着正向自己走来的人，钻石翡翠相衬，于灯光下映光成幻。 “好久不见，您怎么在这儿？”周太太热络地问候道。 他回过了神，垂眸端详着面前的人：“与朋友在这儿吃饭，没想到还能遇到周太太。” “只是吃饭？”她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人，掩笑调侃道，“您这吃饭的排场还真是特别，是北都的人都这样吗？” 他低声笑道：“只是出了些意外，哪有人是带这么些人吃饭的？” 说此，他便示意散却了身后的人。 “今日是洋人的年节，您不去看个热闹吗？” 宋之珩目光始终绕在她身上，那明眸中笑意轮换似是柔软的羽毛总于心上来回轻扫着。 “若我不是一个人，那定然是要去凑热闹的……我记得周太太是很会跳舞的。” 她自是知道他的意思，定然不能答应，何况他的目光叫人浑身不舒服。 “宋军长刚来不知道，在金台，没有人会请太太夫人跳舞的……我们今日来的有各家小姐，可需要我帮您？” 他似是颇为失望地轻叹了口气：“是嘛？那真是遗憾。” 周太太强颜笑道：“那我就告辞了，您忙吧。” 他侧身让道，回头目送她拐进了里侧，陡然心生烦闷——为何偏偏是周云衢？ 艳红的红毯上，周太太轻声轻脚地朝每个过道都看了一遍，然后低声喊人：“砚成……” 话音未落，就传来了宋之珩的声音“给我仔细搜查”。她绷紧神经，穿到了一处昏暗。 “……”还未喊出的声音猛然堵了回去，随即被拽进门。 突如其来的敞亮，让她缓了片刻。 “您还回来做什么？”周砚成严肃问道。 她拍掉了还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你还好意思说？你到底在干什么？” “这很明显啊……”他眉间染了笑，压低声音道，“我是间谍。” “什、什么？间谍？” “嘘，小声点儿。” 周太太呼吸陡然局促，半信半疑地将人看着：“那是做什么？” “这不能说，总之这事不能与任何人说，堂兄也不行，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了。” 她突然一愣，随即又点点头答应，周砚成轻笑出了声。 “可你不是和宋之珩是朋友吗？” “是朋友……”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了开门声，两人旋即着急忙慌地躲进了木柜后的角落。 “蹲、蹲下。”她拽着他的衣角将其拉下来蹲着，又回头示意他安静。 “砰——” 门被重重摔上，随即听得一道粘腻的声音：“别急嘛。” “适才是谁先动的手，嗯？” “冤枉啊，人总是有意外的嘛。” “你这意外未免也太巧了不是……” 听着外面两人粘腻的调情，周太太皱紧了眉，随之侧身贴在墙边偷听。 周砚成抿着笑也靠在她身后的墙上，偷听外面腻得人浑身难受的一对男女。 “听出什么了？”他煞有其事地问。 “嘘……” 她作势让他闭嘴，又贴紧继续偷听。
这两人的声音听着怎地有些熟悉……三、三姨太？
周太太猛地缩回身，睁大眼睛对上满脸疑惑的周砚成。
“怎么了？”
她强制合上微张的嘴，吞下了她的震惊，彼时外面已传来甜腻的耳鬓厮磨，她拧着眉小声提醒：“周砚成，赶紧堵上耳朵。”
他抿着笑抬起了手，但却向其落去，温暖的大掌把她的耳朵捂得严严实实，周太太身躯一定，眼底的惊愣一闪而过，随之便是怒意：“叫你捂上你自己的耳朵。”
周砚成见她又要动手，便自觉收回了手，她剜了他一眼，又贴紧墙边伸长脖子去探查外面的情况，却只能看到靠近门边的桌案上身躯交叠的男女，突然抖落的衣物让她下意识地又缩回了头。
外面的云雨交替之声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僵得似乎一捏便会碎。
“你怎么突然来这儿了？堂兄不是不喜欢你来这种场合的吗？”周砚成开口消去了些许糜乱。
“他不喜欢，我就不能来吗？”
他挑了挑眉，唇边浮上笑来：“终于硬气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太太眼里怒意横生。
“堂兄的意愿，不才是您的宗旨吗？”他的语气未变，但总觉有嘲讽之意，“所思所想、言行举止都要合乎他的意愿，不是吗？”
她的怒火顿时被一拍而散，只余怔愣和茫然。
周砚成随即垂眸，心生后悔。那靡靡之音时断时续地传来，可两人的气氛却冷得瘆人。
他看着盯着地板默不作声的人，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说出口：“我不是说你，只是想说……他虽是我的堂兄，我是不该如此说，但……你真的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什么样的人？”她的语气也已冷然。
“不适合你的人……你见过可以调白的黑墨吗？一向都只有被浸染的白纸。”
周太太心神开始摇晃，却又垂下眼帘极力压着：“他是我的丈夫，我们已经成婚三年了……他是周云衢，是那金台来的商人，我们是心悦彼此才成婚的。”
话是像说给她自己听的。
“我算是知道他为何要将你放在金台了。”他轻笑着，似是讪笑，“金台可没有奉京那么多或真或假、半真半假的传闻，您但凡能踏出金台一步，就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眼里，没有什么能抵得过他的利益，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吗？”
她猛然抬眼，眸底凝着冷光：“你不用嘲讽我，我从不曾想过要改变他什么，你觉得他是个不堪之人，那像我这样爱他的人又能是什么干净的白纸？我看得清自己，也知道自己有诸多不堪，这我自己都无法摆脱，所以我何以强求他是个干净彻底的人……他算不得是个好人，可他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是吗？”
周砚成神色陡然落寞，只心觉悲凉。
“他总固执地守着些过去的东西，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漠然置之，看不到别人的苦难和你所见的大局，只想顾全自己，但他不会生出什么害人之心，也从不去掺和那些争权夺利之事……他只是想守着那些东西，你便让他守着吧，好吗？”她隐约觉得周云衢会在他的目标之内，虽然她身在金台，但也知道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那些督军换了又换，战争熄了又起，底下被压迫的人早已揭竿而起，各地也出现了不少反伪政的组织。
他神情凝然，听着她近乎乞求的声音，眼底映着的人堆在了失望里。
随后，那对男女已转战卧室，周太太脱下高跟鞋，跟着周砚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经过门边时，她在那一堆衣物中当真看到了三姨太已不成形的旗袍。
两人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出了里侧的走道。
“你这是做什么？”周砚成止步停下，见她低头在提包里似是找什么，而话刚说出口，她就将一鼓囊囊的银元袋塞到了他手里。
周太太将随手放在包里，在唐家打牌赢来的几块大洋也塞进了他包里。
“你……”
话还没说出，就被她堵了回去：“你现在肯定需要钱吧？如果还不够的话，你就再来跟我说。”
“我不用你的钱，都拿回去。”周砚成欲要将银元袋还回去，可她却把包放到了身后，快步向外走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嫂嫂……”
但她仍头也不回地走着：“你赶紧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走廊，埋头向前赶的周太太倏然间停了下来，周砚成也随其止步。
而迎面而来的身影也站在了原地，她随即匆匆走去，挽住了他的手：“你快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周云衢脸色阴沉，目光于两人间转了一圈，便抓紧了她的手，转身而去。走下楼梯前，她又回头朝他望了一眼，却只是数不尽的忧虑。
绕过大厅里悠转的男男女女，她随他走出了丽和饭店。
“周云衢。”她轻声喊了一声，但他没有应，只是抓着她往前走，她转头看向他只见轮廓的侧脸，此前的所有硬气早已不知所踪，“你别生气嘛，我只是与她们来看个热闹而已，而且这会儿我都已经准备回去了。”
“所以是我多此一举，扰了你们？”他的语气生冷，没有任何起伏。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在车门前止步想再解释一句，但他冷不丁地说：“还不想走？”
周太太抿紧了嘴里的话，从他身边走过，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此后的几日，他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若换作以往他该是会说一大堆理来，什么体统、规矩，可她总要同他反驳，两人各执一词，便会陷入漫长的沉寂，而结局往往又总是莫名其妙地和好如初。
“先生，方会长已经启程前往奉京了。”胡七从后视镜往后座瞟了一眼，又道，“先生……今早又有人往别墅里送了白玫瑰。”
“什么？”他倏尔回头。
胡七立即解释：“但王姨及时拦下，太太并没有看到。”
“人呢？”周云衢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是今早天还没亮完全就放到门前了，并没有看到人。”
他脸色骤冷，眸光被思虑缠紧，拢成一点：“……他最好是我触不及的神鬼。”
这种莫须有又时不时在眼前晃悠的东西实属是最恼人的。
她会去哪儿……
海港边的石路上，一个暗色身影缓缓走着，幽蓝的海浪呼啸不息，湿冷的雾气模糊了界线，那人似是海中的浓雾拢聚而成，被寒风吹得虚幻，好像下一刻她就会归于这无边的浩海。
已冻红的手捏着烟僵硬地塞进唇间，毫无所动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点生息，被雾气沾湿的碎发紧贴着额角又被风掀起，似乎已被冻死。
震耳欲聋的海浪声重重敲击着沉寂得好像没有了动静的心脏——她需要这样听着这似要撕裂耳膜的声音，才能不被死寂压沉。
她终而还是离开了海港，响彻云霄的船舶鸣笛声震碎了被冻结的寂寥，港口进入了又一天的繁忙。
一种全新的模式让学校愈加生机盎然，婉初刚走进校门，便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腿伤好了？”林书缘说着就从车里拿出了一幅布袋装着的画，大抵是有半米之宽。
她神色一凝，恍恍惚惚地看了看画，又朝他望去：“什么？”
“……你要的画像。”
婉初应声接过画，冻红的手僵硬地扯开了绳子，小心翼翼地抚开布袋，画中的人身着一袭胭脂红的宽袖旗袍，外套一件同色长马甲，马甲上白色的滚边绣着三三两两的红梅，肩边、领口拼接的纯白绒毛似是还在晃动，落在肩上的流苏灯笼迎光点起。
而熟悉的如画眉眼里是那惊鸿一瞥的轻盈活泼。
“您也见过陈小姐？”她猛然抬眼，眸底万花齐盛。
林书缘疑惑：“陈小姐？”他顺势探头也看向画中人，反应了过来，“那正面的速写不知何时掉了，就自己发挥了一下。”
“她是江都来的陈小姐。”那长眸里似是已万物复苏，随即倾身抱了抱他，“您将她找回来了……谢谢。”
他眼底的轻愣闪过，换作了平常的轻和：“这么客气？”说罢，他伸手抽出她包里露出半角的烟盒，自顾自地拿出一支，便顺势都放进了自己的衣袋，边点起烟，边叮嘱她，“学堂里可不允许带烟。”
婉初无畏地耸了耸肩，将画小心地放回了布袋里。
“要上课了，我先走了。”
她抱起画，与他匆匆告别而去，林书缘抿着烟，回头望向那跑去的身影，那覆在身后的长辫似是有些沉重，但又觉像凌空的松枝，与那山下纵横交叠的树林相较，便是无比轻盈。他捏下唇边的烟，低头呼出心肺里的寒雾，随后就这样站在车旁，任由心神覆山涉水，踏虚入幻，脱离具象，随意而往。
直至烟燃尽，他才跳上车，单手转动方向盘，调转方向，潇洒离去。
“太太，您这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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