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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牧笙再一晃眼，那位置却是空空荡荡。
他眉头一皱，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佛像，旋即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两人擦肩而过那一瞬，穆岚嫣却瞥见住持那双澄澈通达的眼眸看向了自己。
她一怔，就见面容慈悲的住持双手合十，轻轻叹息道：“尘归尘，土归土，施主莫再牵挂，早登极乐。”
穆岚嫣心口猛然一颤，就要上前：“大师，您看得见我？”
但不等住持回答，穆岚嫣眼前白光一闪，再次回到梁牧笙身边。
住持定定看着一人一魂离去的方向，低声念佛。
“阿弥陀佛，皆是痴人！”
第二日，梁牧笙才亲自去了苏府。
苏清荷人如其名，一声清新淡雅的素绿衣衫。
穆岚嫣就看着她露出自己从来做不到的神情，委委屈屈道：“王爷，为何昨日你没有亲自前来？”
梁牧笙温声安抚：“临时有急事，待半月后我们成了亲我日日陪着你。”
苏清荷又展颜一笑：“南山的桃花开了，你陪我去看吧！”
两人挨得很近，亲密姿态是穆岚嫣永远无法靠近的距离。
不，曾靠近过一次。
——她跟梁牧笙成婚那日。
那天苏清荷留书出走，梁牧笙走进洞房，将手中书信狠狠砸在她身上。
他满身寒意：“你可知今日在这里的该是谁？”
她当时不明所以：“夫君，我……”
“闭嘴！”梁牧笙怒喝打断，“你不配这样叫我。”
“你不是想当王妃吗？”梁牧笙道，“我满足你！”
那一夜，穆岚嫣的尊严被碾成碎片。
此刻已成幽魂的穆岚嫣收回思绪将目光放在那一对璧人身上。
苏清荷又郁郁道：“王妃回来，不会为难于我吧？”
“为难？”梁牧笙眼眸幽深，“若不是你当初在澜沧关救我性命，她又如何有福分成为永安王妃，按理，她该给你敬杯茶才是。”
苏清荷羞赧的低头道：“是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然我又怎会因为寻访幽灵兰花路过西南。”
一旁的穆岚嫣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怎么会是苏清荷？
当初明明是她救下的梁牧笙！
她开口想要问个明白，张开唇，眼前两人却毫无反应。
穆岚嫣呐呐止住了声，最终，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久久看着两人……
其后两日，穆岚嫣跟在梁牧笙身边，看着他满怀期待的准备成亲事宜。
身不由己地一遍又一遍回想起她跟梁牧笙成亲时，他事不关己的冷漠。
这日晚膳，梁牧笙扫了一眼桌上的菜，随口道：“怎么许久没有那道翡翠煲？”
不远处正倚靠在门边的穆岚嫣闻言一怔，转头凝视他许久。
不多时，后厨连忙送上。
梁牧笙喝了一口这平日里最喜欢喝的汤，便重重放下汤碗，蹙眉问：“厨房换人了？”
侍女连忙解释道：“之前王爷您胃不好，这道汤是王妃亲自向天下第一名厨求的药膳煲，一直是王妃亲自炖煮，虽有方子，但奴婢们愚笨，如何也去不了那药膳味道！”
梁牧笙一怔，穆岚嫣那舞刀弄枪的模样，竟也会洗手作羹汤？
旋即，他垂眸冷道：“撤下去，告诉厨房以后不许再上这道菜。”
穆岚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上隐约可见的疤，那是刚学厨时被烫伤的。
她这双手能舞出一手好枪法，于厨房一道却并无天赋，为了学好这道汤，也算吃了不少苦头。
虽然只是灵魂，可那心脏处的疼痛却有如实质般传来。
因着这一出，梁牧笙胃口全无。
坐了会，梁牧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穆岚嫣就看见他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她愣了下，直到梁牧笙的脚步停在她住的院子里。
穆岚嫣终于忍不住轻声道：“除了找我麻烦，你从不会踏进我这里。”
梁牧笙听不见，也不会回答。
他径直走向穆岚嫣的书房，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了一本兵书。
正要离开时，梁牧笙的目光在扫过某个方向时却突然一定，眉头随即紧蹙。
穆岚嫣最珍惜的那柄红缨枪不见了！

第4章
他记得，那柄枪是已故穆老将军亲自为穆岚嫣打造，平日连拂尘都是她亲手在做。
梁牧笙暗自思忖片刻，唇角扬起一抹轻蔑笑容：果真是做戏，否则去镇国寺祈个福需要带上武器？
穆岚嫣不解他为何突然顿住。
还在思索，便听梁牧笙对一边的卢风道：“去镇南侯府请世子林邺到近月楼。”
林邺是镇南侯府的小侯爷，也是梁牧笙从小到大的好友。
穆岚嫣跟着梁牧笙到了近月楼，便看他一人坐在窗边独饮。
那本从她书房翻出来的兵书就被随意放在一旁。
穆岚嫣拧眉看着，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位兵法名家鬼谷先生所著，世间所存甚少，她也就这么一本……
不多时，门口响起一个清越嗓音：“王爷近日喜事临门，这是邀我来同你庆梁？”
穆岚嫣抬眸看去，一个蓝衣的风流公子施施然在梁牧笙对面坐下。
梁牧笙随即将那本兵书推过去：“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要这本兵书吗？送你了。”
穆岚嫣就见林邺先是一喜，随即一脸疑虑：“这可是穆岚嫣心爱之物，我只说借来拜读几日，你送我，穆岚嫣知晓吗？”
梁牧笙冷着脸：“本王做事，何须向她交代。”
穆岚嫣抬手想要触摸那本书，却是只抓过一片虚无。
她苦笑一声，就连林邺都知晓这是她心头所爱，梁牧笙却这般轻易地随手送出去。
突然，门外传来几个纨绔子的笑声。
“永安王府这几日动静可真够大的，你们说那穆岚嫣回来，是不是该自请下堂了？”

“要我说，那穆岚嫣一个只会舞刀弄棒的粗鄙将女，哪里配得上永安王，清荷小姐可是素有盛京第一才女之名，她拿什么比？死的只剩一个残废哥哥的将军府吗？”
讥嘲声直直刺入穆岚嫣心口，她攥紧手，眼神落寞。
梁牧笙喝酒的手顿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重新斟酒。
这时，林邺却冷下脸起身猛地将门拉开。
一群人愣了愣，正要拱手行礼，就听见他满是嘲讽地开口。
“盛京的世家教养就是这般？若不是那些舞刀弄枪的粗鄙武将守护边疆，你们如何能这般不知世事的在这里谈论风月！”
一群自诩风流的纨绔掩面而逃。
见林邺一脸不穆地回来坐下，梁牧笙状似无意道：“你似乎很欣赏穆岚嫣？”
林邺感叹：“记得去年上元节你不愿归家，与我们喝到天明，她来寻你，甚至还带了醒酒汤，照顾得那叫一个无微不至，要知道那可是十六岁就上了战场的骁兰将军。”
“若是我能娶到她……”
话说一半，林邺自知失言，仰头喝下一杯酒。
包厢内气氛一瞬死寂。
梁牧笙捏紧酒杯，眸子暗沉下去，心里莫名烦闷。
这时，门外护卫通报：“王爷，穆靖穆将军前来拜见。”
被林邺的话惊得愣住的穆岚嫣瞬间回神，黯淡的眸子里聚起一抹光，是哥哥！
身坐轮椅的穆靖被属下推进来。
看见穆靖，明明流不出眼泪，穆岚嫣却觉得眼睛涩得厉害。
她想要扑过去，却又近乡情怯地顿住，低喃着唤了一声：“哥哥！”
丝毫不知穆岚嫣状况的穆靖，神情冰冷看向梁牧笙问：“听闻王爷要另娶？”
梁牧笙看着穆靖与穆岚嫣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眼眸微眯，遂淡淡道：“不错，穆将军有何指教？”
穆靖宽大袖袍一甩，骨节分明的手递出一张纸。
“既如此，便请王爷在这和离书上签字吧！”

第5章
这话一出，穆岚嫣就见梁牧笙瞬间沉下了脸。
“和离？”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穆靖手捏紧成拳，冷声控诉。
“这三年，我妹妹在王府过得如履薄冰，人人称她王妃，可她却过得连个奴仆都不如，只能日日看着你跟其他女子浓情蜜意。”
“她为你卸下战甲穿上素衫，洗手作羹汤，样样尽心尽力，甚至为你差点丢了性命！只盼能将你顽石一般的心焐热！”
“可你呢？欺她，辱她，轻贱她！”
穆靖越说越愤怒：“三年前是我的一意孤行才令吾妹沦落至此，穆靖悔不当初。”
穆岚嫣不知何时，已经站到穆靖身边，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口像被一只大手捏紧了般难受。
她红着眼开口：“哥……不是你的错，我知你是为了我好……”
穆靖却听不见。
他极压抑地咳嗽了一声，又转为漠然语气：“只盼王爷签了这字，此后，我们穆家与永安王府恩断义绝！你与我妹妹，自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梁牧笙眼中滔天怒意化为冷笑，声音里尽是嘲讽。
“穆岚嫣既然妄想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那所受的一切便与人无尤。”
“更何况你们把本王当什么了？”
“这桩婚事当初是你们穆家自己求的，既如此，再不愿也给本王自己受着！”
穆岚嫣看见哥哥骤然苍白灰败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嘶哑道：“够了，梁牧笙！”
但那如秋叶般苍凉的声音悄无声息散去，不起波澜。
梁牧笙说完拂袖而去。
穆岚嫣固执地留在原地想要握住穆靖的手，想要留在他身边，却只是徒劳无功。
哥哥还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若是知晓，哥哥又该怎么办……
随着梁牧笙远去，一阵强烈几乎撕碎灵魂的引力传来将她拉离，她瞬间出现在近月楼门口。
耳边传来众人细碎的窃窃私语声。
“刚才那个残废是曾经的楚国战神穆靖？他竟敢让永安王跟她妹妹和离？！”
“他自己被太傅千金退婚就罢了，竟然连妹妹的姻缘都不放过。”
穆岚嫣神魂一震，哥哥被退婚了？
她竟毫不知晓……！
“要我说，这个哥哥倒比妹妹识趣的多，知晓自己一个残废配不上名满盛京的太傅千金，也不纠缠，就那穆岚嫣不要脸，仗着家世求皇上赐婚！”
这时，林邺冷冽的声音传来：“你们说够了没有？”
一群人做鸟兽散。
梁牧笙站在门口，抬眸看了一眼二楼包厢位置。
“穆岚嫣人不在手段倒是不少，先是夏英，又是穆靖，不就是想逼我去镇国寺把她接回来？”
他脸上的嘲讽愈深，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
定定看了他许久的穆岚嫣露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笑。
她不明白，上天让她以这样的方式跟在梁牧笙身边，难道就是想让她更深刻的了解梁牧笙有多厌恶她吗？
林邺皱起眉，走近梁牧笙：“你不是一直想摆脱穆岚嫣，方才为何不签了那和离书？”
梁牧笙倏然转头看他，眼神冰冷，嘴角似笑非笑：“怎么，和离了让你娶她吗？”
林邺也冷下眉目：“王爷慎言！”
两人正对峙着，突然，快马的嘶鸣声响彻整条街。
一道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边疆急报！快快让道！”

第6章
这种急报都是进宫直接呈给皇上，就算梁牧笙贵为楚国最尊贵的王爷亦不能私自探听。
穆岚嫣就看见梁牧笙蹙了眉，随即对着身后的卢风道：“回府。”
刚踏进王府厅中，穆岚嫣眼中撞入一道纤弱身影。
苏清荷？
穆岚嫣又倏地转头看梁牧笙，眼睁睁望见他敛了脸上戾气，温柔问：“清荷，你怎么来了？”
苏清荷盈盈一笑，我见犹怜：“不知怎的，心头总有些不安，便来看看你。”
月下清影，梁牧笙与苏清荷坐于庭院中。
苏清荷纤手抚琴，梁牧笙手持一只玉笛。
琴瑟和鸣。
穆岚嫣自虐般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悲哀。
梁牧笙于乐理一道颇有造诣，一曲琴谱天下无数人求而不得，所爱女子自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不是没做过努力，两人刚成亲没多久，她寻访了一位制琴名家，费尽心力亲手制作了一把琴想要送给梁牧笙。
但当她兴致冲冲抱着琴来到梁牧笙面前，还未开口，就见他冷着脸道：“你也配抚琴？东施效颦。”
说完抽出长剑，剑光一闪。
她亲手做的琴弦由中间齐齐断开。
梁牧笙毫不留情地离去，丝毫没注意到穆岚嫣细密伤口布满的十根手指。
她永远成不了梁牧笙爱的那种女子。
穆岚嫣从没一刻这般清晰的明白这件事。
这时，梁牧笙的笛声却骤然停住，他脑海中突然出现穆岚嫣在这院中练枪法的身影，身姿翩若惊鸿。
又好像看见穆岚嫣停下动作，白皙脸颊微红，额间沁出一层薄汗，转头往他这个方向看来。
看见他穆岚嫣眼睛先是一亮，又流露出踟蹰和惶恐。
她小心翼翼征求他的意见：“王爷，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在这院里练了……”
“王爷，你怎么停了？”
苏清荷疑惑的声音打断梁牧笙的回忆。
“没什么。”他莫名竟有些仓皇，忙收敛思绪，正要说话。
恰时，护卫来报：“王爷，陛下召您即时入宫。”
……
皇宫，紫微殿。
穆岚嫣跟着梁牧笙走入。
见他向楚国皇帝梁玄行礼后询问：“皇兄，这么晚召我入宫何事？是因为今天那份边疆急报？”
梁玄抬眸看他，揉揉眉心才沉声道：“敌军突袭，穆家军主将受伤，边疆求援。”
梁牧笙沉吟一瞬：“穆家军这次领兵的是旁支的穆明修吧？真是无用。”
穆岚嫣一顿，说是穆明修，其实她才是主将。
这份情报应该是数十天前，她与羌国大将军拓跋炎那一战。
许是穆家军连胜，拓跋炎坐不住了，召集人马夜攻云鹫城，穆岚嫣也在那场仗里受了伤。
为了以防万一，便派人进京求援。
她又听见梁牧笙道：“皇兄，我愿亲自领兵驰援。”
“不必，你给我安分在盛京待着！”
梁玄看着一无所知的弟弟，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又突然问，“牧笙，你这两月就没想过上镇国寺去看一眼穆岚嫣？”
穆岚嫣抬眸诧异望过去，陛下明知道她不在镇国寺，为何要问这句话？
梁牧笙脸上出现一抹明显可见的烦躁。
“为何这几日个个都要跟我提穆岚嫣，搞得仿佛是我亏欠了她！”
“你……”梁玄语气一沉，又无奈地问，“你就不曾对她动心分毫？”
梁牧笙毫无半分迟疑地冷笑。
“她是我此生最厌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