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大人认得明木兮,她是穆中州的关门弟子,一直赠医施药,造福乡里,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
君莫寒低头,视线从她头顶掠过,迈开步子走到了床前坐着,“治不好,一并拖出去。”
“是!”明木兮磕头。
大抵之前有些紧张,起身的时候她未能站稳,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好在一旁的刘捕头快速搀了她一把,“沈大夫,没事吧?”
明木兮摇摇头,骤见君莫寒正冷着脸打量着自己,她当下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内心的平静。
稳住自己的情绪,明木兮挺直脊背走到了床前,素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搭上了小公子的腕脉,柳眉略略蹙起,这孩子的毒比医馆里的那三人要烈得多。
她掰看孩子的手脚,在孩子左脚的脚腕上发现了血痕。
蛇咬的位置,伤口已经发黑流脓,但是小腿位置并没有肿胀,这种毒最能伤可怕。
一抬头,忽见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明木兮的呼吸瞬时乱了,只得快速避开视线,恭敬的躬身,“王爷,民女有一草头方,但药性甚烈,若是王爷允准,民女才敢一试。”
“若本王不允,你便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他字字冷冽,周身寒戾。
明木兮不敢靠他太近,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她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若是成了,请王爷放过诸位大夫,若是不成,王爷只管杀了民女便罢!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原就没什么大夫,若是都杀尽了,以后乡亲们怕是要受苦了!”
“你倒是心怀天下。”谁都听得出,他口吻中咬牙切齿的嘲讽。
明木兮不在意,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不管他如今说什么话,她都不会在乎。
临了,他掷地有声,“好!本王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
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下端坐在一旁的君莫寒。
明木兮提笔写药方,不过她用的是左手,字迹工整而娟秀。
君莫寒眯起眼,幽邃的瞳仁里没有一丝光泽,像极了万丈深渊,似乎只一眼便会坠入,从此万劫不复。他就这么半靠着椅子,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俊美无暇的脸上落着斑驳的光影。
“王爷,药方写好了。”明木兮躬身呈递。
“黍离!”他一声喊,冷随扈黍离赶紧进门,“煎好端上来。”
黍离不二话,领了方子就往外走。
他冷漠得压根不愿碰触,权当她是空气一般。
明木兮端坐床前,以银针杜绝毒性蔓延,银针刺穴决不能马虎,稍有差池便是一条人命。是以她不敢分神,额头有薄汗渗出,全神贯注的为孩子施针。
待施针完毕,她取出师父特制的解毒丹给孩子喂下,用锋利的刀刃划开被蛇咬出的伤口,能让脓血流得更快些。
做完这一切,明木兮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抬手拭去额头的汗,凝眸望着昏迷不醒的孩子。
他们都叫他小公子?
看君莫寒那么紧张,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吧?细看孩子的眉眼,还真的跟那人很像,都属于那种很柔和的美丽,让人看着就喜欢。
等待的过程很煎熬,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君莫寒一眼。
过了许久,黍离才端着汤药进门,明木兮当即伸手接过,“我来喂!”
闻言,黍离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主子没吭声,只得快速退出去。
明木兮的眉心狠狠蹙了一下,舌尖被咬破出血,然后将汤匙在唇边轻轻碰了碰,瞧着似在吹凉,实则是将舌尖的血悄悄渗入了汤药中,再慢慢喂孩子服下。
如是重复,直到一碗汤药喝完。
“王爷!”她行礼,将空药碗搁在床头,“民女已经尽力,接下来请王爷稍待!”
“出去!”君莫寒下令。
明木兮有些犹豫,想着把汤药碗拿走,却惹来他冷冷的一记眼刀子,吓得她赶紧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恨不能有多远跑多远。
房门合上的那一刻,她捂着慌乱的心口,脊背一片寒凉。
屋内,君莫寒端起空药碗轻嗅,俊眉微拧。
足足有半个时辰,屋内毫无动静。
黍离的视线时不时的落在明木兮身上,总觉得这个女大夫有些怪异,说是紧张又不像紧张,说不紧张又表现得很局促。
“沈大夫,你有几分把握?”刘捕头悄悄的问。
明木兮没说话,不是她不回答,只是舌头又麻又疼,她怕万一自己说话异样,会被人瞧出端倪。君莫寒身边的个个都是人精,她不得不防。
门“吱呀”一声打开,君莫寒出现在门口。
明木兮还来不及跪下,身子已被提起,胳膊上一阵剧痛,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骤然在她的视线里放大,她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
君莫寒捏着她的胳膊,目光如刃般剜过她的眉眼,“你给钰儿吃了什么?”
众人骇然,难道小公子……
明木兮身子绷得僵硬,只觉得寒意从他掌心渗入她的肌体,让她遍体生凉。
“民女是按照古方记载下药,有七分把握可以治好小公子。王爷一言九鼎,若小公子有什么好歹,只管拿民女问罪,切莫牵连他人。”她倔强的回望着他。
君莫寒的瞳仁微微一缩,避开了她的视线,约莫觉得无趣,如丢破布般丢开她。
明木兮未防备,身子重重摔在地上,手肘不慎抵在地上,疼得她低哼了声,然后死死的咬住了下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一点声音。
“你能治好钰儿,说明有点本事。”君莫寒居高临下,目光冰凉的扫过眼前众人,“随本王回东都。”
明木兮的眉睫骤然扬起,他要带她回东都?回离王府?
不,她不会跟他走!
她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个头,“恕民女不能跟王爷去东都!”
“放肆,你敢违抗王爷的命令!”黍离呵斥。
“请王爷恕罪!”她伏跪在地,极尽恭敬,却也字字清晰,足见此心坚决。
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介草民胆敢违拗离王之意,杀了亦不足为惜,谁敢求情,不怕被牵连?
“给你两日时间收拾。”不容置喙的口吻,是君莫寒的专属。他不是在跟她商量,是在下达命令,没人能违拗他的意思,谁都不能。
房门合上,众人面面相觑。
知县让诸位大夫赶紧散了,忙不迭搀起失神的明木兮,好声宽慰,“沈大夫,得王爷重用,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你赶紧回去跟穆大夫商量,去东都未尝不是好事!”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不从王爷的命令,只有死路一条,哪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明木兮没说话,抬步就走。
他为什么还要执意留下她?
认出来了?
不可能!她现在这张脸怕是亲爹都不认得,何况是他。她连声音都不似从前清亮,哪里还有半点旧时模样?
明木兮心乱如麻,留在这里只会觉得压抑,不如先回去找师父商量再说。
须臾,黍离推门而入,却见自家主子一动不动的杵在窗口,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主子这般凝神之色。
“王爷!”黍离行礼。
君莫寒负手而立,背对着光,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她可有说什么?”
“她?”黍离一愣,“王爷是在问,沈大夫?”
“沈?”君莫寒敛眸。
“是!”黍离颔首,“沈大夫,明木兮!”
他幽幽转身,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明灭不定的烛火,薄唇微启,如意犹未尽般咂摸着她的名字,“沈……木……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