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柒愣住,刚夹起来的排骨仿若千斤重。
“为什么?”她放下筷子,颤声问道。
傅少然埋头吃着饭,语气淡薄:“在一起太久,腻了。”
简柒怔怔看着他,只觉得刚才入耳的几个字太过讽刺。
从大学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走过了九个年头。
她把所有的青春都给了他,他现在却说腻了?!
“傅少然……”
简柒正要说话,却见他放下碗筷,起身朝玄关走去。
那里,放着一个行李箱。
她才发现,原来他早就收拾好了行李。
阳台上晒着的他的衣服不见了,洗漱台上他的牙刷也不见了。
“你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就直接决定了一切,这样对我公平吗?”她问道。
傅少然推着行李箱往外走,末了回头看了简柒一眼。
“我们没领结婚证,别把分手想得太复杂。”
说完他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简柒愣愣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大学毕业那年的光棍节,他们拍了婚纱照,宣告脱单。
他们在亲朋好友面前,都以夫妻相称。
本以为他们的感情不需要所谓的结婚证来束缚,没想到还是败给了现实。
看着餐桌上的道道佳肴,简柒只觉得无比讽刺。
突然,鼻腔内涌上一抹热流,带着铁锈味。
她连忙仰头去了厕所,用冷水清洗来势汹汹的鼻血。
好不容易止住血,她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眼神微微有些空洞。
以后的日子,她该怎么办?
彻夜无眠。
第二天,简柒没有直接去护士站报道,而是去了肿瘤科。
医生诊室。
秦牧看着她的各项检验结果,脸色凝重了几分。
“你这个病遗传因素影响较大,一定要尽早治疗。”
简柒想起当年母亲去世也是这个癌症引起,心底五味陈杂。
“治愈的几率,有多大?”她轻声问道。
秦牧神情透着一丝爱莫能助的悲悯:“不管几率大还是小,你都不要放弃任何希望。”
话说到这里,简柒心里也有数了。
身为医护人员的自己,也清傅这样希望渺茫的治疗,在费用方面是个无底洞。
想起父亲那边每个月还要源源不断的医疗费,她心底的弦绷紧了几分。
“谢谢秦医生,我再想想。”
从肿瘤科大楼出来,简柒思考再三,还是去跟科室主任请了假。
今天的她实在无心工作。
一堆糟心事无处宣泄,搅得她心神不宁。
看着手机屏保上自己和父亲的合影,简柒蜷紧了手指。
老年医院。
简柒在护士的引领下,在医院外面公园里,看到了一瘸一瘸散步的简父。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曾经宽阔的背已经佝偻消瘦,像夕阳映照的西山。
简柒正要走去,却看到花坛边,有两个五六岁的小孩正在学着他跛脚走路。
“瘸子瘸子,略略略……”其中一个小孩无所顾忌的大声嘲笑。
简柒心底被狠狠刺痛,她大步走去,站在了小孩的跟前。
“道歉!”
小孩受了惊吓,连忙一溜烟的跑开,一哄而散。
简柒攥紧拳头,气得微微颤抖。
父亲的腿是为救人出车祸而落下终生残疾,小时候她的同学也常常不懂事地讥讽她有个跛脚爹。
但她从未自卑过。
因为她知道,她的父亲是英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简柒深吸一口气,敛去心底翻涌的情绪,一步步朝简父走去。
“爸,我来看您了。”她轻声唤道,脸上带着微笑。
简父转过身子,沧桑面容上挂着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茫然。
“你是谁?”
闻言,简柒心底一阵闷疼。
每来一次,父亲都会忘记她一回。
简柒抿了抿干涩的唇,强挤出一丝浅笑。
“爸,我是您的女儿思思呀。”
简父浑浊的眼眸渐渐清明了几分,若有所思地看着简柒。
“思思……我的思思长这么大了……”
刹那间,简柒的眼眶无法抑制地泛红。
她拉着简父的手慢慢往病房方向走,像小时候父亲牵着她一样。
“思思啊,你妈好久都没来看我了,你回家记得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简父叹着气,像做错事的小孩。
简柒喉头哽了哽:“妈在家给您做您最喜欢吃的椰子鸡呢。”
“那我就天天盼着她来……”简父笑得眼角堆满皱纹,转而又有些失落,“非渊那孩子也不来看我,是不是学习太忙了。”
简柒僵了僵,轻声道:“我下次带他一起来。”
简父摆了摆手:“他高考要紧,等他考个好大学再说。”
闻言,简柒一时更为心涩。
父亲的记忆,一直都在过往十年间错乱,从没恢复清醒过。
有时候她也在想,自己时日无多的最后几个月时间,能不能和父亲做到真正的父女相认。
送父亲回病房休息后,简柒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阿兹尔海默症目前没有办法治愈,我们只能尽量延缓病情的加重。”医生语重心长说道,“记忆退化是无法避免的事,你们家属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简柒有些紧张问道:“会不会有一天,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医生叹气:“我没法给你做任何保证,一切只能看患者自己。”
从医院离开,简柒站在街上,一时有些恍惚。
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来人往并肩行。
唯有她,一身寂寥伴身,浑噩凄凉。
公交站牌下。
简柒正要坐车回家,却看到傅少然的黑色越野车停在路边。
一个身穿红裙子高跟鞋的高挑女人上了副驾驶,傅少然绅士而又悉心地为她系上安全带。
两人相视一笑,刺得简柒心脏刺痛。
这一刻她大概知道,傅少然说腻了的真正原因。
车上,傅少然似是觉察到了异常,朝公交站牌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最终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启动引擎驱车离去。
简柒看着远方已经变成黑点的车影,有些呆滞地收回了视线。
‘嘀嗒’鼻血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
她抬手挡住,刺目的血水却还是顺着指缝流淌而出。
“姑娘,你没事吧?”有好心人递来了纸巾。
简柒摇头,心底的苦涩泛滥成海。
止住血,她看着一辆辆公交车驶过,却始终没等来能带她回家的那一趟。
马路对面巷口的照相馆,霓虹灯如星光般闪烁着,吸引了简柒的目光。
她起身,顺着斑马线走了过去。
照相馆内,半鬓白发的老板正在悉心擦拭手中的相框。
“姑娘,您要拍什么照片?”
简柒环顾四周墙壁,有笑靥如花的写真,也有红蓝白底的寸照。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角落处不起眼的一张黑白照上。
“拍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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