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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年精致的眸色浮现出细微的变化，语气顿了顿。
“告诉阿娘，我寻到南娇了。”
******南娇缩在赵母身边睡得正香，房门便被人粗暴的踹开。
巨大的轰隆声将南娇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睁大眼睛看向房门。
柴房因为年久失修早就破烂无比，房门被人如此粗暴对待，承受不住的往下坍塌，激起一层尘土飞扬，赵素素捂着唇角站在门外，嫌恶的哼了一声：“你昨夜倒是睡得安稳，可知我受了多少苦？！”
“若非是你笨手笨脚的，我怎么会被嬷嬷罚抄文章呢？！这笔账我非要同你清算清楚！”
赵素素望了一眼破败的柴房，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吩咐道：“还不将她拖出来！”
两边的下人连忙上前便将南娇给拖到了门外。
南娇望着赵素素，不知晓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她听出了赵素素语气之中的恶意，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南娇昨日不是故意的，姐——”
“我娘是正室夫人，你如今不过是我们好心养在府中的一个野丫头罢了，还想同我攀亲，你要喊我姐姐，你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昨日你丢了我们家的脸，是不是还想丢我的脸？晦气！”
“我今日便要教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尊卑有别！”
“我是府中的小姐，而你一辈子都只能是给我端茶递水的野丫头！”
南娇茫然的望着赵素素，见对方扬起了手，她手中的鞭子便在下一秒抽在了南娇身上。
五岁的孩童几乎一日都未曾进过食，又累又饿，哪里挨得住这样一鞭子。
泪水在一瞬间就从南娇眼中流了下来，她趴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听见赵素素哼笑了一声。
“教你还敢顶嘴，教你还敢不尊重我，教你还——呀！”
南娇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小声的抽泣着，旋即闻见一声怒喝：“住手！”
第二鞭尚未落在身上，赵素素的惊叫声便响了起来。
经过一夜休憩的伤口已经没有那般疼痛，如今又添了新伤，南娇紧闭眼睛，捂着自己的脑袋，听着急匆匆的脚步声朝着自己奔了过来，仍旧缩在原地不敢有所动静。
奔过来的人怒气冲冲：“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如此折辱我们郡主？！”
一双温柔的手将南娇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又放柔动作将她紧紧捂着自己脑袋的手拿了下来，声音之中竟然带着几分哽咽：“是……是小郡主，奴婢认得小郡主的胎记，世子您快看，找到郡主了！”
抱着南娇的人哽咽着：“怎么、怎么生的这样的瘦弱……”
南娇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懵懵懂懂的抬起了头，迎上了一双老泪纵横的双眸，又随着她的视线看向了一旁走了过来的人。
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精致的黑边长靴，沿着长靴往上看去。
素白色长衫的小少年缓步蹲了下来，同南娇对视，语气中有几分复杂的情绪。
“南娇，我是你阿兄。”
小少年生的无比俊朗，同南娇一般，眼角下生了一颗小黑痣。

赵素素睁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柴房之中莫名其妙出现的这样多的人，又看了一眼那自说自话将南娇扶起来的嬷嬷跟小少年，气恼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闯我家，你们是不是——”

余光见赵丁跟刘氏急匆匆的奔了过来，赵素素连忙委屈的同二人告状。
“阿爹阿娘，这些人欺负我，还抢了我的鞭子，将我的手都弄伤了！”
刘氏连将赵素素揽入怀中，看向了几人：“你们是什么人？！”
“她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你们胡乱在这里攀的什么亲？！”有了刘氏撑腰，赵素素登时便也不害怕了，大声道，“她就是我们家一个烧火做饭的小丫头，你们在这里演的什么戏！”
抱着南娇的嬷嬷蹙了蹙眉头，咬牙切齿：“小郡主竟然被这群人打成这样……教公主瞧见了这副模样，只怕是要心疼坏了，世子，您瞧瞧这样多的伤痕……”
方才那一鞭子抽下来，将南娇背上的衣裳都给抽破，露出里头沾满血迹的伤痕。
南娇怯生生的缩了缩自己的身子，睁大眼睛喃喃道：“南娇、南娇不认识你……”
“我叫做裴晏清，是你的哥哥。”
小少年缓声道，一字一顿：“你叫做宋皎，是宋家的女儿。”

第四章 兄妹
——“我叫做裴晏清，是你的哥哥。”
——“你叫做宋皎，是宋家的女儿。”
这样的话裴晏清上一世也曾经对南娇说过。
彼时南娇被寻回时已经恰好满了十五岁的年纪，裴晏清原在宫中陪同太子骑射，闻见南娇已经回到宋家的消息便急急忙忙的从宫中告退，心急如焚的回府去见自己的亲妹妹——长公主有孕时，南娇在其腹中便十分安静，每每宋将军想要摸一摸胎动，却是半点感觉都没有。
然裴晏清每次伸手去摸母亲的肚子时，便能感受到腹中妹妹的动静，为此父子二人常被长公主打趣，总说这个妹妹更是亲近兄长，却是半点面子都不留给自己的父亲，只怕日后要常常黏着兄长了。
裴晏清面上装作满不在乎，实则心底却在暗暗得意，便也无比期待未曾出世的小妹妹。
宋将军去世的消息传回来的那一夜，长公主在房中生产，痛苦无比，裴晏清亦不能接受失去父亲的噩耗，呆呆地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声音，连同后院起火，他被人懵懵懂懂带走时都未曾回过神来。
再后来，就是他连一面都未曾见过的小妹妹消失在了王府之中。
时隔十五年，素未谋面的南娇重新站在了裴晏清面前，但却生的肌肤枯黄，身量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除却眼角那颗黑痣，沉默而又狐疑的姑娘生的同他并无半分相像的模样。
也同裴晏清想象之中差别甚大，甚至有几分……让他猜测是不是认错了人。
听见裴晏清自表身份，那时的姑娘只是冷淡的看着他，语气平淡而又无所谓：“哦，你就是我哥哥？”
“除了那块玉佩，我并无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人是你们认得，却同我没什么关系，若是日后又反悔说是认错了人的话，我可不会有半分愧疚之意，也不愿意因你们的过失而去承担些什么骂名。”
姑娘没有半分激动，只是平平淡淡的同裴晏清说话，像是一个商人一般。
“玉佩是我的不假，我叫做南娇也不假，若是之后你们认错了人，总是要给我一些补偿的，我从那样远的地方过来一趟却也是不容易的，还被做事的那户人家给辞了去，总要有个说法的。”
姑娘眨着眼睛，带着几分试探跟算计：“我瞧着你们十分富贵的模样，当是不会少给了我吧？”
…………
回忆戛然而止，裴晏清想起后来那个宋皎诬陷他害人之时的嘴脸，只觉得无比心寒。
一道柔软的触感忽然落在了他的手上，有人小心翼翼的握着他的两个手指头，语气困惑而又带着几分不安：“你真的是……是南娇的哥哥么？可是、可是南娇有哥哥……”
“小世子才是您的兄长，那些个胡乱的哥哥算是哪门子的哥哥！”
不等裴晏清说话，抱着南娇的嬷嬷已经气恼的开了口：“他们这般对小郡主您……简直该死！”
似乎被动气的嬷嬷给吓着了一般，南娇惊慌失措的放开了握着裴晏清的手，有些不安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裳，语气带着几分哀求：“奶奶……奶奶好像生病了，你们可以、可以给奶奶请大夫么？”
——往日刘氏对她骂骂咧咧时，赵母听了都要从里头喊着不许刘氏欺负她。
——可方才赵素素弄出了这样大的动静，赵母却是到了现在仍旧半点反应都没有，南娇一边挨打亦一边知晓赵母必然是病了，病的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病的连同她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南娇一时之间弄不清到底谁才是自己的哥哥，一心念着赵母。
她被嬷嬷抱在怀中，含着泪看向敞开的柴房大门，想要挣扎下来，又唯恐惹怒抱着她的嬷嬷，不由得一边掉眼泪一边哀求道：“奶奶最疼南娇了，可以、可以给奶奶吃药么？”
嬷嬷见南娇又掉了眼泪，顿时心疼不已。
她手忙脚乱的给南娇擦去眼泪，想要同她解释道：“小郡主，您的祖母——”
迎上南娇含泪的双眸，嬷嬷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将话吞了下去，连将人抱了起来，哄她道：“小郡主莫要着急，我们是带了大夫来的，必然不会有事情的——你们还不去将大夫带进来？”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一旁的侍卫说的。
手指间的热感消去，裴晏清垂着眼眸，眼底泛过淡淡的讥讽之色。
他状似不经意的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平静地站了起来，看着抱着南娇入内的嬷嬷并未说话。
一旁被忽略许久的赵素素扯着刘氏的衣裳，待裴晏清站起来之后才看清对方的容貌。
这一瞧，她原本张口要骂出来的话语便也硬生生的卡在了喉中，吃惊而又大胆的盯着裴晏清。
“阿娘，这个人生的真好看……”她扯着刘氏的衣裳，小声嘟囔。
裴晏清将赵素素的话收入耳中，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头，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赵丁见其穿着精致，气度不凡，又随行数十人，更因为那嬷嬷口口声声称呼“郡主世子”的，心底也隐隐有几分不安，他带着几分试探与小心，开口道：“诸位闯我府邸，不知究竟是……？”
“我们不过是来找人的，叨扰县令了。”
裴晏清身侧的侍卫松青客客气气的走了过来，语气中却全然没有半分叨扰的意思。
他朝着几人抱了抱拳头，动作极其敷衍，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置于赵丁面前，只是笑着瞧他。
原本见松青的态度如此敷衍无礼，赵丁的脸色多多少少有些不好。
然等他看清楚令牌上的字，顿时便变了脸色。
赵丁“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语气便有几分惶恐：“下、下官不知晓世子、世子到此。”
“实在是、是、是招待不周，不知世、世子来此是有什么要事需要下——”
“方才孙嬷嬷的话，赵县令莫不是没有听清？”
松青笑眯眯的打断了赵丁的话语，故意多看了一眼那不知所措的刘氏：“我等是来寻小郡主的。”
小郡主？
赵丁神情有细微的变化，思及方才孙嬷嬷一口一个唤着南娇小郡主，再忆起当年长公主府中发生的事情，他顿时恍然大悟，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豁然炸开，脸色也变得一片惨白。

第五章 身世
当年的事情距离今日，恰好过去了五年的光景。
五年前长公主在一夕之间失去丈夫与女儿，悲痛欲绝。
天子震怒，将夺嫡中落败的曹家满门抄斩，却也只换回一个小郡主身死的消息。
此事当年传的沸沸扬扬，即便是远在城郊外的赵丁等人亦是略有耳闻。
思及南娇当年被丢弃荒野到今日捡回来亦是恰好过去了五年，赵丁脸色苍白无比，结结巴巴道：“世、世子，此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她、她怎么会是……会是小郡主呢……”
冷不丁的视线同转过来的裴晏清对上，赵丁望着对方眼角的黑痣，语气便逐渐弱了下去。
“世子，此事一定、一定有误会……”
南娇搂着孙嬷嬷的脖子，眼巴巴的看着为赵母诊脉的大夫，询问道：“奶奶会好么？”
“小郡主放心，赵老夫人只是感染风寒，待开上药，喝上几回自然就无碍了。”慈眉善目的大夫飞快的落笔写下了方子，递给一旁的小厮后才走到了南娇面前，温声道，“待臣为您瞧瞧伤口可好？”
方才孙嬷嬷本想着先给南娇瞧瞧伤口，奈何南娇执意要先看赵母，这才耽搁了下来。
孙嬷嬷揽着南娇的腰，小心翼翼的扒开了伤口处的布料，心疼道：“您快瞧瞧。”
昨日的伤痕只成了淤青之色，然方才鞭子抽落下来的伤口却还泛着鲜血，瞧着格外可怖。
“……他们竟然对五岁的小郡主下如此毒手……”
孙嬷嬷咬牙切齿的看着大夫上药，又瞅了一眼柴房的处境，只觉得怒火中烧。
压下心底的怒意，孙嬷嬷温声道，“小郡主，您等等，奴婢去给您拿新的衣裳。”
裴晏清刚刚踏进房门，迎面便见孙嬷嬷将南娇塞到了他怀中：“……”
他蹙了蹙眉头，几乎都没有让南娇挨着自己的胸口便要将人推出去。
“小世子，您抱着小郡主坐下，臣这才方便上药才是。”
一旁的大夫完全没有注意到裴晏清要将人放出去的动作，只是低着头正在药箱里头搜寻。
南娇懵懵懂懂的抬起了头，惴惴不安的看了一眼裴晏清，便似懂非懂的要挣扎着下去。
裴晏清见一旁的大夫要抬起头看过来，连将南娇抱了回来，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怀中的小姑娘仿佛受了惊，僵在他怀中几乎连气都有些不敢喘。
“南娇自己可以坐着的……”小姑娘结结巴巴的开口，底气有几分不足，“南娇下、下去坐着……”
“那可不成，”大夫看也没看二人，严肃道，“小郡主身上的伤口诸多，要尽快用药，免得日后留疤，一会儿疼起来挣扎起来，臣怕弄伤了小郡主，劳请小世子抱劳小郡主才是。”
南娇刚想反驳自己不会乱动，裴晏清便已经平静的抱着南娇坐了下来。
小少年一只手揽着南娇的腹部，一只手微微搭在她的脊背上，语气有几分僵硬：“我——”
“小世子，您这样抱会勒到小郡主的，”大夫谴责的视线落在了裴晏清的手上，“臣要上药了。”
裴晏清面上“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南娇一头枯草似的头发上。
他看似双手十分熟稔的抱着南娇，实则双手都不过只有几个指腹揪着南娇的衣裳。
裴晏清垂着眼睛，大夫又正专心给南娇上药，一时之间未曾察觉到裴晏清眼底的厌恶之意。
怀中的幼童因为痛楚时不时微微抽动一下，倒是没有过多地幺蛾子。
裴晏清有些不耐烦的偏过脑袋，语气却格外温柔道：“这几日伤口能好么？”
大夫只以为裴晏清关心南娇，便乐呵呵道：“有些是陈年旧伤，只怕要些时日才能去掉痕迹，这些新伤尚需好生调养，小世子不必担心，待微臣开上一剂古方，保准小郡主不会留下伤疤。”
知晓大夫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裴晏清也并未打算解释。
他的确憎恶南娇，倒也不在乎南娇身上有无伤痕，但是他在意长公主，知晓长公主会在乎。
裴晏清暗自叹了口气，语气微微带着几分严肃：“你动来动去做什么？”
原本在裴晏清怀中有所动作的南娇在一瞬间僵住，却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局促不安的攥着自己的衣裳：“南娇、南娇身上脏的，怕弄脏了你的衣服，会、会洗不干净的……”
裴晏清蹙了蹙眉头：“不过是小事罢了，你不用这般——”
冷不防同南娇抬起的视线对上，触及小姑娘眼底的茫然不安，裴晏清顿了顿，语气仍旧冷淡无比：“……只是一件衣服罢了，若是脏了便不要了就是，你莫要乱动，上了药便不会难受了。”
怀中的南娇一副茫然天真的模样，裴晏清亦不好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太过。
思及长公主如此思念南娇，若是自己对南娇恶意太重，只怕要平白无故惹母亲伤心，他上一世因见母亲日渐衰弱，这一世自然不愿意让长公主再多添烦恼之事，南娇如今虽然年幼，可到了现下都未曾喊他一句哥哥，倒是同上一世一模一样……可见南娇的劣根性是自小便有的。
裴晏清心底冷笑一声：不过做戏罢了，上一世难道二人做的戏还不够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