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出租车启动,陈皓铭的心再次一颤。
“宁思思,你要去哪!”
但他的问话被风吹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宁思思坐在车上,任由抖动的手渐渐平息。
她从后视镜中看着站在马路边久久没有离开的男人,缓缓闭上了眼。
从今往后,他们再也没有瓜葛了。
郊外,文家老宅。
古色古香,淳朴素雅。
宁思思拖着行李箱缓缓走进去,看着院子里的竹摇椅,她眼前恍惚浮现出爷爷摇着芭蕉扇坐在摇椅上乘凉的样子。
转眸看向墙角的花花草草,似乎又看到爷爷佝偻着背悉心浇水的认真模样。
每一个地方,都有爷爷生活过的痕迹。
宁思思的心情一点点泛涩,水雾涌上眼眶。
她抿着唇,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朝着房间里走去。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铁皮盒子。
宁思思走了过去,看到铁盒旁留着一张纸条。
“思丫头六一儿童节礼物。”
她鼻头一涩,缓缓坐在了床边,双手虔诚拿起铁盒。
原来今年,爷爷还是为她准备了礼物。
打开盖子的一瞬,宁思思彻底泪崩——
整盒子的薄荷糖,各式各样,青翠的颜色如颗颗宝石闪耀。
她想起了以前自己每次回老宅,老爷子都会往她手里塞几颗薄荷糖。
“丫头,爷爷藏了你最爱吃的薄荷糖,快吃。”
她从没告诉过爷爷,最爱吃薄荷糖的人是陈皓铭,自己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再也无法扼制情绪。
“爷爷……”
宁思思剥了一粒糖放至嘴中,入喉清凉,甜润微辛。
她将铁盒紧紧抱在怀中,泣不成声。
似乎只要这样用力抱住,他们爷孙俩就还在一起……
这些日子,宁思思在老宅中安顿了下来。
她手抖的频率越来越高,写字不如以前利落好看,做饭打鸡蛋时也觉得右手不听使唤。
甚至觉得散步走路时,右腿也显而易见地发沉,跟不上节奏。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变得严重了。
但她毫不在意。
她早已做好准备,换一种方式和爷爷奶奶父母相见,一家人才能真正在一起。
一旁的电视中,正在播放中文版的《寻梦环游记》。
“请记住我,我即将会消失,请记住我,我用我的办法跟你一起不离不弃……”
“直到我再次拥抱你,请记住我……”
宁思思听着音乐,看着怀中的相册。
里面一张张泛黄的照片,都是她有过的亲情,感受过的温暖。
“叮铃”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宁思思看着来电昵称,摁了接通键。
“小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国外留洋回来了一个神经外科医生,我已经跟院长申请了让他给你做主刀手术治疗,你快回医院!”倪清略带激动的声音从听筒那一端传来。
宁思思顿了顿,眼眸中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倪清一听,蓦地觉察到了不对劲。
“你忘了你以前说过,想要替你爸妈继续看这大千世界吗?”她焦急劝说着,似乎听到了音乐声,又匆匆说道,“我知道你和你爷爷感情深,但只要你还记着他,记着你的所有家人,他们就还永远活着。”
“你要是走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念着他们,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又似不想辜负挚友的一番苦心。
宁思思睫毛轻颤,眸底涌上一抹薄弱的希冀。
“好。”
第十章 生命为赌注
医院。
留洋医生陈舫给宁思思做了系列检查,神情凝重了几分。
“耽搁太久,手术治愈的机会不大,并且风险也比常人更高。”
宁思思微愣,随即笑得有些苍白:“横竖一条命,不如放手一搏。”
一旁的倪清拉住她的手,眼眶涩红。
“小思……”
宁思思握住她的手,眸底一片清明。
“清姐,手术的事记得替我保密,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更不想被陈皓铭知晓。
倪清哽咽点头:“好。”
和医生确定好手术时间后,宁思思再次回了老宅,将宁老爷子给她准备的薄荷糖全都带上。
拂过相框中爷爷慈祥和善的面容,她低声喃喃道:“爷爷,我想去见您,又想替您们继续看这斑斓世界。”
“但我知道命不由人,生死一线皆随缘。”宁思思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不管这次手术如何,思丫头都不怕,因为我知道爷爷会一直在。”
从老宅出来,她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拿出来一看,来电人是陈皓铭。
宁思思眸底闪过一抹复杂,接通电话。
“我去你们科室找你,他们说这几天你都没来上班。”陈皓铭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宁思思轻声道:“嗯,休年假了。”
“为什么?”陈皓铭问道。
宁思思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追问。
“陈医生,这是我的私事。”
她话音落下,陈皓铭再未言语。
良久的沉默,让气氛愈发压抑。
宁思思想了想,还是决定终止和他的羁绊。
“我们以后别联系了,我不想苏斐娜有任何误会。”
说完,她挂了电话,将陈皓铭的号码拉黑。
两天后。
宁思思换上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躺在了手术等待区。
她剥了一颗薄荷糖放在嘴中,然后小心翼翼地保存好糖纸。
倪清走了进来,给她做术前准备。
宁思思故作轻松笑道:“清姐,我要是没醒来,记得把我和爷爷葬在一起,他老是念叨我,我得让他第一时间看到我。”
“还有,以后每个儿童节你都要给我们准备糖果礼物。”宁思思说着,将视线落在了手中的铁盒上,“如果可以,多备一些薄荷糖吧。”
既然爷爷觉得她喜欢吃,那么到了那边她也会继续吃。
倪清红着眼接过她手中的铁盒,不争气地轻轻拍打了她一下。
“不许说胡话,你一定会健健康康的醒来。”
宁思思淡淡一笑:“好。”
虽说如此,但她心底却明白——
这场手术,九死一生。
另一边。
神经外科部门的医护人员正在做术前最后的会议。
陈舫作为留洋医生归国的第一场主刀手术,主任级别医师全程参与观摩,共勉学习。
无菌玻璃门外,参与观摩的陈皓铭看着手术室内病床上躺着的瘦小身躯,莫名觉得心头沉闷。
他抬手压了压胸口位置,却怎么也缓解不了。
“听说这次患者是我们医院的一个护士长,年纪轻轻就得了帕金森病,太可惜了。”一旁的医生正在和旁边的同事交谈。
陈皓铭听到‘护士长’几个字,陈皓铭猛地想起了前阵子宁思思挂号来他诊室看病的一幕。
蓦地,他心跳沉重了几分。
“哪个病区的护士长?”他问道。
这时,墙壁上原本待机的电子屏亮起了灯,显示“手术即将开始”。
医生指了指屏幕上的字,低声说道:“11病区的,好像跟你一起参与过震后救灾行动。”
陈皓铭转头望去,电子屏陆续显示了患者相关病情和信息。
“患者:宁思思,29岁,确诊帕金森病8个月……”
陈皓铭瞳孔骤然紧缩,失控地从观摩区站起,朝着玻璃门奔去——
第十一章 无法接近的距离
透过厚重的玻璃门,他赫然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女人,正是宁思思!
她的脸寂静地仰在那里,就像一朵枯萎的洁白花朵。
陈皓铭的心狠狠一沉。
原来……原来宁思思没有骗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宁思思?!
他的手贴在玻璃门上,死死地用力按着。
“陈医生你……”身后的一众主任医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陈皓铭会突然这样情绪激动。
观摩区的大门倏地打开,倪清面如寒霜地一把扯过陈皓铭,眼神凌陈,她压低了声音说道:“陈皓铭,你是个医生,你该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不过短短一句话,就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陈皓铭垂下无力的双手,视线微微偏移,沉声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转过身,走回了观摩区。
倪清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失魂落魄。
她收回视线,又看向玻璃门那边面色憔悴的宁思思,暗自叹了一口气。
宁思思,一定要平安地出来啊!
“滴”的一声,电子屏上显示“手术开始”。
陈皓铭从未觉得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煎熬的了。
他坐在观摩区,看着电子屏上那个从国外归来的医生,用他最熟悉的手术刀,划开了他妻子的头颅。
他想要移开视线,不去看这一幕,可是医生的职业操守让他不能有丝毫的懈怠,他必须专注地看完这场手术。
此刻,他不是她的丈夫,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神经外科医生,而她也只是一个病患。
手术台上,必须保持冷静和理智,不可以掺杂过多的感情,否则可能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失误。
冷静下来的陈皓铭心情稍稍平静些许。
他知道,如果是他做了宁思思的主治医生,医院就会知道他们的夫妻关系,便不会安排他为宁思思手术。
可是,假如那天在诊室里,他肯打开她的病历本,那么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直到她躺在手术台上,他才知道。
愧疚和歉意如潮水般一瞬侵袭了陈皓铭的心。
八个小时,一个不长也不短的手术时间。
这位名为陈舫的医生,手术过程干净利落,不拖沓,也看得出专业知识和临床经验并不逊色于医院里的几位医生。
但₱₥陈皓铭提着的心却始终放不下来。
手术结束,宁思思被推回病房观察,医院的一众主任医生接连离开观摩区,陈皓铭走在最后面,忧心忡忡。
陈舫收拾干净后走出来,面带微笑地看向医生们。
观摩手术的医生们都夸赞他,是个有潜力的好苗子,说了些以后要在医院里好好发展等等的话。
陈皓铭心不在焉,心思全在结束手术的宁思思身上,以至于主任叫了他两声,他都没有听见。
直到另一个医生用胳膊戳了戳他,他才回过神来。
“小陈啊,你今天是怎么了?”主任轻皱着眉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皓铭摇摇头,没有说话。
有医生帮他打圆场:“那个做手术的病患是咱们医院的护士长,之前和陈医生一起救过灾,大概是相识所以有点担心吧。”
主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陈,小陈以后也是咱们科室的一员了,等有时间你带他在我们医院里了解一下。”
陈皓铭闻声看了陈舫一眼,而后点点头,答应了。
一众人等散去之后,陈皓铭拦住了倪清:“为什么宁思思做手术这件事我不知道?”
倪清冷冷地勾起嘴角:“你和小思不是离婚了吗?为什么要告诉你?她的事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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