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珺垂下眼眸,敛去心底的涩意。
休书已脏,她只得重新书写一封。
掌灯来到桌边,她提笔刚要再提‘休书’二字,看着那血迹,最终改写成:遗书。
一番折腾,楚长珺已没了安寝的心思。
一坐到天明。
玉儿掀开两侧的珠帘,端着洗漱的盆进来。
她看着楚长珺憔悴的神色,就知道自家夫人又坐了一夜。
“夫人,今日大年初一,您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玉儿担忧道。
楚长珺缓缓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我心中有数。”
梳洗打扮一番后,她起身去了老夫人院中如常请安。
封老夫人是封玉衡的娘亲,亦是封家当家主母。
楚长珺到厅内等了半个时辰,老夫人才在嬷嬷的搀扶下从缓缓出现。
“儿媳给娘请安。”楚长珺微微屈膝行礼。
封老夫人当即就冷着一张脸。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天天这副羸弱不堪,也难怪昨夜我儿弃你而去!”
楚长珺一怔,没想到昨夜之事已传至老夫人耳中。
“是儿媳的错。”她低着头,声音微涩。
封老夫人看着她逆来顺受的模样,愈发觉得晦气。
“凭我儿的身份连公主都娶得,若不是你以恩相挟,怎会轮到你做我封家妇!”
楚长珺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垂眸静静的听着训斥。
这些话,三年来她听了无数次,早已心平气和麻木无感。
封老夫人训斥累了,将自己早已定好的决策道出。
“成亲三年无所出,你既不能延续我封家香火,自去给我儿寻一门妾室,诞下子嗣。”
楚长珺心猛地一颤,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攥紧了衣袖。
“母亲也知夫君的性子不喜受人摆布,儿媳恐不能做主。”
封老夫人当即沉下脸:“你这毒妇,是想我封家在你手上绝后吗?!”
楚长珺垂着眼帘:“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封老夫人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语气带愠:“你既同意,那纳妾一事便定下来。正好我娘家有几个侄女,身体康健又温婉贤良,定能与你相处得来。”
楚长珺愣住,双腿似是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
老夫人哪里是让她自己去为封玉衡寻一门妾室,分明就是在等她这句话。
不一会儿,厅内进来几名女子,各个容色俏丽。
楚长珺看着她们生动的容颜,心底泛起阵阵酸意。
她竭力不让自己在人前失理,而封老夫人的话却再度给了她打击。
“你务必要让我儿同意纳妾,为封家繁衍后嗣。”
楚长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老夫人院内离开的。
她浑噩地走着,心情始终都静不下来。
“夫人,咱们到姑爷办差的地方了。”身边的玉儿提醒道。
楚长珺这才回过神来,忙转身准备离去。
玉儿忍不住叮嘱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和姑爷说纳妾事情,否则姑爷定会不喜。”
这时,身后传来侍卫的声音:“封大人”。
楚长珺脚步一顿,转身望去。
只见封玉衡和身穿飞鱼服的夏莹并肩而行。
雪天地滑,夏莹脚下一滑,封玉衡的手穿过她腰间,稳稳接住了她。
这一刻,楚长珺的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雪“刷刷”落下的声音。
喉间倏然泛起腥锈,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唇。
心底的痛意一点点蔓延,直至四肢百骸。
楚长珺怔怔看着夏莹笑盈盈地谢过封玉衡,随后两人四目相对,默契的离开。
雪花飘落,映得他们二人的飞鱼服是那般般配……
一刹那,楚长珺失去浑身力气。
染血的帕子掉落在地上,瞬间染红了雪白的积雪……
医馆。
大夫帮楚长珺把完脉,眉宇间全是沉重。
“我早说过夫人的身体经不起风浪,如此一遭,恐怕是熬不过半月……”
玉儿一听,眼眶骤红:“怎么会?不过是风寒,怎么就只能活半个月了,大夫,是不是你看错了?”
玉儿不停询问,想要求个不一样的答案。
而楚长珺却神色如常。
“这三年来,多谢王大夫帮我诊治,可否帮我再制够半月的药丸?”
“唉!”大夫叹气摇头,提笔写药方。
半个时辰后,楚长珺拿了药丸,在玉儿的搀扶下乘坐马车离开。
玉儿看着自家主子平静到如若无事的样子,又想起她独自一人承受病痛折磨,心疼不已。
“夫人,您竟然连我都瞒着。”
楚长珺抬手抚上她的发髻:“玉儿,咱们得提前回荆州了。”
时日无多,她要是能死在家乡,也是一桩幸事。
此时,马车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纯真又烂漫。
楚长珺掀开帘子,看着孩童们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眼中涌上羡艳。
如果弟弟还在,该是和这些孩童一般大了。
回到竹院。
楚长珺打开桌上的木盒,从木盒里拿出第一层新写的休书,目光扫了眼夹层内的遗书。
心情有些悲寂。
她盖上盒子径直去向书房,门口的小厮见是她,便没有阻拦。
书房内,封玉衡正在在批阅文书,见她走进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楚长珺垂眸,将休书放到了桌上。
封玉衡看着信封上大大的“休书”二字,右眼一跳。
好半晌,他才抬眸看向楚长珺,目光寒寂。
“又在闹什么?”
楚长珺指尖微颤,柔弱的声音带着坚决。
“妾身一无所出,二患恶疾,三善妒,七出之条犯了三条,知不配为封家妇,自请下堂。”
每艰难道出一句话,都好似钝刀划过她心头。
“老夫人已择了几位温婉的小姐,准备给您纳妾,没了我,大人足以匹配更优秀的女子。”
封玉衡闻言,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恼意:“就因为我不陪你回乡祭拜,你就三番四次闹,连这些莫须的罪名都编出来,是不是一定要我陪你回去才能消停!”
“不用了。”楚长珺已不愿再多言。
封玉衡看着她一副不服软的样子,顿觉恼火。
“好!本官如你所愿。”
潦草签下名字,便甩给了她。
纸张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孤零得好似随风而逝。
楚长珺弯腰捡起,默默收好。
临走前,楚长珺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祝大人往后前程似景,娶到自己心仪之人,儿孙满堂。”
这时,玉儿的声音从外传来:“夫人,行囊已经收拾好了。”
封玉衡微怔,骤然转恼怒。
这个女人竟连行囊都收拾好了!
“楚长珺,我没功夫陪你胡闹!”他怒斥道。
但门外的楚长珺,再也没有回头。
……
封玉衡一坐到天明,换上朝服,独自去见封老夫人。
“纳妾一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封玉衡想起昨日之事,心中一阵烦闷:“楚长珺已自请下堂。”
封夫人转动佛珠的动作停下来,布满皱褶的脸上满是欣慰。
“算她有自知之明,连你的人和心都拴不住,怎为人妻……正好,纳妾一事便由母亲替你操办,你要早日为封家延续香火……”
封玉衡不耐烦听这些,借口要去上朝便起身离开。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妹妹封倩的声音:“哥哥,你真的把嫂嫂休了吗?”
封玉衡冷着脸,没有说话。
见状,封倩也知道劝不动,只叹了一口气:“嫂嫂是个好女人,希望哥哥不会后悔。”
封玉衡没料到自家妹妹会替那个女人说话,脱口道:“她不会后悔才好!”
说罢,拂袖离去。
他这一走,几天没有回来,似是想验证什么一般,故意等着楚长珺派人来问询他回府时间。
可整整十天,封玉衡都没等到楚长珺派人来。
一时间,他心底说不上是气还是躁,闷声回了府。
推开竹园的大门,厢房内一片寂寥,灰尘在空中翻滚。
屋内的摆设没有动,狻猊兽没有吐烟,满目冷清。
封玉衡怔住,那个女人竟然不在。
他扫了一眼屋子,属于楚长珺的东西都不在了,屋内只有一个破旧的木盒。
鬼使神差,封玉衡用手指勾开盒子,一封“遗书”映入眼帘。
刹那间,他眼底戾气翻涌,她为了做戏,竟然做到这个程度!
“楚长珺,本官倒要看看你到底写了些什么!”
说罢,他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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