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我家茅屋前来了一位小贵人,大概十三四岁。
小贵人自称是当今太子,特来请我爹出山,当他的太子太傅。
「长得怪好看嘞。」
弟弟嘟囔着和我说。
我爹不理小贵人,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扛起锄头翻土。
小贵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什么天地啊生民啊圣者啊。
我一句没听懂。
「你听懂了吗?」我问弟弟。
弟弟摇摇头:「懂他奶奶个腿儿啊。」
「二妮,二狗,把大粪挑来,我要施肥。」
闻言,小贵人面露难色,还是笑着和我们姐弟俩打了招呼。
「二、二妮小姐,二狗公子,有幸一见。」
他说话怪有文化的,我不知道怎么回。
于是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粪来了!」
弟弟一人扛了两桶粪,哐一声往地上一放。
小贵人瞅了一眼那粪。
我第一次见到人的脸可以是绿色的。
「yue!!!」
那次,他吐了半个时辰。
我走过去,想递他一块帕子,不知怎么踩到了地上的铁耙子,木棍啪地一下竖起。
而小贵人就站在木棍的正上方。
「啪——」
「啊!!!」
刚刚温润如玉的人,现在捂着裆满院子上蹿下跳。
小贵人叫宋彻,还真是当今圣上新立的储君。
也许是出于对宋彻的歉意,我爹答应他出山。
那一年,我十岁,弟弟八岁,第一次离开九云山,跟着爹去京城。
何二妮成了何洱霓,何二狗成了何洱构。
我爹成了太子太傅。
回京之后,圣上召见我们一家。
大殿上,二狗哐哐吃西域进贡的葡萄,籽和皮也舍不得吐。
我没资格嘲笑他,因为当时我正一碗又一碗地喝香米粥。
以前我们家只吃得起麸糠,那是用来喂牲口的。
「你就是害得太子不举的丫头?」
圣上捋着胡子哈哈大笑。
我放下粥,又是惊恐又是疑惑。
有人害得他儿子断子绝孙,他竟然还很高兴?
爹说得果然没错,朝廷里的人脑子都有病。
我看看弟弟,弟弟看看爹,爹却埋头喝酒,一眼不往我们这边瞅。
没一个靠谱的!
我咽了口吐沫承认:「民女粗野,望圣上开恩。」
圣上笑得更欢,笑得咳嗽,咳得脸红。
「好好!再接再厉!再接再厉!」
我:???
京城里的小姐公子不爱和我们姐弟俩玩,他们嫌我俩粗俗。
我爹也不稀罕那些贵族子弟,两年后把我们姐弟俩打包送去了军营。
「不能建功立业就别回来!」
可我们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建什么功立什么业?
没过两年,我和二狗待的军营被敌军包围,我满身是伤地躺在床上,血流进眼睛里,看这世间漫天漫地都是血红,想哼唧两声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累得恨不得长睡不醒。
那次我睡了三天三夜,醒来二狗给我喂糖水。
「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二狗喂水技术真不怎么样,那么一大碗糖水,都洒我下巴上了,没几滴流进我嘴里,进了我嘴的还呛了我一口。
我腹中空空,饿得想把自己的嘴唇嚼吧嚼吧吃了,一点力气也没有,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宋彻进来,接过糖水往我嘴里一勺一勺地泼,好歹没让我饿死。
「殿下,您怎么来了?」
他脸色沉沉:「本宫以为你死了。」
「我姐死不了!」
张二狗插嘴:「算命的说了,她是凤凰命,牛得嘞!」
宋彻说要把我带回宫,要我当太子伴读。
本朝第一位女伴读。
二狗抱住宋彻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还有俺嘞!」
宋彻一言不发,一甩大腿,拉着我上马。
马跑起来,二狗还在后面追。
「殿下,姐,带俺走吧!没有你们俺可咋办啊!」
我闻若未闻,在马上忧心忡忡。
我害得宋彻不举,跟他回宫准没好日子过。
搬到东宫后,没有玩伴,我每天闲得发毛。
其实出宫我也不会有玩伴,我木讷,既不幽默也无雅趣,不会琴棋书画,更别提吟诗作对。
和我爹一样,我只爱种菜。
我只会种菜。
那些公子小姐,理都不愿意理我,看到我还会奚落几声。
他们说我是胭脂俗粉。
我不在乎,就当是夸我好看了。
这天,合庆公主进宫拜见太后,一不小心把我撞翻在地。
什么不小心,她就是故意的,欺负我没带丫鬟。
合庆的爹是异姓王爷,不是真的皇亲国戚,可合庆比圣上的亲女儿还要嚣张。
「本公主当是哪个瞎眼的奴才,原来是何小姐。」
我低头行礼:「见过合庆公主。」
「这样吧,本公主也不是刁蛮不讲理的人,你学三声狗叫,我便不追究你冲撞之错,如何?」
她把我撞翻在地,却还要我道歉。
我看看天上高悬的太阳,想到今天还没给我的小白菜们浇水。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