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尊严，什么礼义廉耻，对于他而言，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看了一眼沈锦献，眼眸平静，无悲无喜，只有无边的绝望。
而沈锦献无视他眼底的绝望，竟然勾着唇，冷冷的笑出声来。
看到他绝望的样子，他乐见其成。
曾经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徐家大少爷，跟在他身后聒噪的大少爷，如今到底能卑微到何种地步。
徐景将地上的钱捡了起来，轻轻放在桌上，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便开始一粒扣子一粒扣子的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穿着会所发的保洁服，大概是从仓库底找出来给他的，皱巴巴的，他颤抖着手解了老半天，才解开一粒扣子，然后是第二粒，第三粒……
将衬衣完全解开时，众人的眼神由一开始的戏谑，转变成震惊，又变成冷漠。
在他瘦削的后背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新伤旧伤交集，后背上连一块好肉都没有，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怖。
徐景闭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停下动作，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而一直拧着眉头虎视眈眈的沈锦献，忽然愤怒的起身，将身边的抱枕狠狠扔到他身上。
他不明白，他分明那么痛恨徐景，恨他心狠手辣，恨他死不认罪，可看到他受辱，他心中竟然半分畅快也无。
“滚出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他怔然看着面前人暴怒的面孔，不知自己哪里又惹恼了他。
“沈先生。”
“滚！”
徐景狼狈的捡起地上的衣服，莫了不忘拿上桌子上的钞票，跌跌撞撞往外面跑去。
出了会所的大门，他疯狂朝马路上跑，好似身后跟着穷凶极恶的追兵。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远远的，然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沈锦献的面前！
路边车飞速闪过，徐景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便坐了上去。
车子一路开到城郊的一家孤儿院，徐景扔下一张百元钞票，便匆匆下了车。
院子里的有一群孩子凑在一起玩耍，唯有角落里，怯生生的蹲着一个小女孩。
她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更是脏乱不堪，乌黑的眸子黯淡无光，只会傻傻的看着地面发呆。
他的悦悦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曾经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是他放在手心里的宝贝啊！
五年，整整五年，这五年她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徐景眼底蒙上一层水汽，他冲到那女孩面前，忍不住哭出声来。
“悦悦，哥哥回来了……”
被唤作悦悦的小女孩抬起头，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后，却只是害怕的往后躲。
“你是坏人！别打我，别打我！”
徐景瞳孔一震，随后紧张的上前想要将她搂进自己怀中。
“悦悦，是哥哥啊！哥哥来带你走，从今以后哥哥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怀中人痴痴的看了他许久，终于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哥哥，你怎么才来……”
徐景泪如雨下，他用力搂紧自己怀中的小人儿。
“悦悦不怕，哥哥带你走，我们离开这儿。”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
“真是一出兄妹重逢的感人戏码！”
只是听到那熟悉的冷笑声，便足以让徐景毛骨悚然。
他将悦悦护在怀里，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人，冷笑着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
“想逃？你能逃去哪里？”
顾景枫缓缓蹲下身子，居高临下的扫视蜷缩在一起的两个身影，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看着徐景，咬紧了后槽牙。
“凭什么我最爱的人死了，你最爱的人，还能活着？”
徐景只觉得眼前一黑，条件反射的便用力将悦悦死死抱在了怀里。
因为害怕，他浑身都忍不住的颤抖。
“景枫，求求你，放过悦悦吧，不管你怎么恨我，都不关悦悦的事啊！”
若是时光回到五年前，徐景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这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自己最好的朋友，放过他的妹妹。
他曾说，阿景，我会永远守护你，让你做天空中最璀璨的那一颗星。
可如今，发誓会守护他的人，却连他身边最后的亲人都要夺走。
是他太冲动了，拿了钱便异想天开的带走悦悦。
他早该想到的，从他冲出会所的那一刻，便有人跟着他，在沈锦献和顾景枫没有报复痛快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过上一天正常人该过的日子。
可是，悦悦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她何其无辜！
徐景哭着爬向顾景枫，眸中几乎要泣出血来。
“求求你了，放过悦悦吧，好不好……”
“悦悦还那么小，你抱过她的呀，她叫你哥哥，你忘记了吗？”
“是我该死，什么都是我的错，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放了悦悦！”
他从来没有这般痛苦的哀求过，哪怕是在监狱里，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强迫他吃掉混了沙子的剩饭时，他都没有哭。
可是此刻，一想到顾景枫会对悦悦做的事情，他的心便像是被人割开，生生放在火上炙烤一般痛不欲生。
他什么都没有了，却还想护住自己唯一的妹妹。
顾景枫冰冷的指尖轻轻抚上悦悦的脸，眸中确是深不可测的寒意。
“害死阿峣的时候，你可想到有今天？你妹妹的命珍贵，阿峣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该怎样解释，他才会相信自己，从来没有害过钱峣？
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他以为他会懂他。
难道这些年，他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顾景枫漠然起身，铮亮的皮鞋一脚踩在他瘦骨嶙峋的手上。
随着他不断的用力，徐景的脸色愈发的苍白，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一旁的悦悦见到他受伤，忽然扑上前，狠狠的抱住了顾景枫的腿。
“坏人！放开我哥哥！”
说完，她不断的伸出双手狠狠捶打在他的小腿上，见他没有反应，直接低头一口咬了上去。
顾景枫吃痛，直接伸手揪住她的头发，狠狠一脚朝他胸口踹去。
这一脚用的力气极大，悦悦直接被踹出几米远，旁边正好是个楼梯，她顺着楼梯一路滚了下去，
等徐景尖叫着从楼上奔下去时，悦悦正倒在一旁的地上有一口没一口的踹着粗气。
徐景如遭雷击，心痛得仿佛快要窒息，他宁愿刚刚被踢的人是他自己！
“悦悦！”
他哭着爬向悦悦，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了起来，仿佛抱着一个易碎的水晶。
“悦悦，别害怕，哥哥马上送你去医院！”
躺在他怀中的小小人儿，伸出一双手轻轻的抚摸上他的脸颊，想要将他脸上的眼泪拭去，却牵连到伤口，猛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悦悦！”
不要死，悦悦你千万不要死！
从监狱出来后的徐景本就瘦弱不堪，如今又被踩伤了手，抱着悦悦踉踉跄跄的走，一不小心便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一辆熟悉的迈巴赫正停在他的眼前，他抬头，正好对视上沈锦献那双凉薄如水的眸子。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人，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倾斜而下。
曾经的他有多风光，如今的他便有多狼狈。
他匍匐在地上，一步一步的爬向沈锦献，水泥地上的碎石扎破了手掌，可他浑然不觉得痛，他只是用力的抬起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裤脚。
“沈先生，求求你，送我妹妹去医院，救救她吧……”
就看在，我曾经那么爱你的份上，救救我唯一的妹妹吧……
沈锦献微微低头，却只是厌恶的看他一眼，然后生生将自己的裤子从他手中拽了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心落了空，一颗心更是如同被狠狠摔在地上，千疮百孔。
身后顾景枫已经追了上来，他走到沈锦献身边，眼底仍旧是深深的痛意。
“阿峣死了，徐家人的活该给他偿命。”
沈锦献不悦的拧了拧眉：“我不是说过，不要玩出人命？”
闻言顾景枫眉心一蹙：“我知道，我只是太恨……”
恨不能将自己身上的痛全部加注在他身上，看到他痛，方能缓解自己痛意的千分之一。
沈锦献冷峻的脸上一丝情绪也无，他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两人，冷冷开了口。
“既然他想逃，便要付出代价，什么代价你自己看着办，结束后把这个小丫头送去医院。”
说完他无视躺在地上的徐景，打开车门径直坐了上去。
西风渐起，将徐景的头发吹得凌乱，他看着沈锦献穿着定制的羊毛大衣，矜贵的坐在车里，举手投足间将冷漠二字演绎得完美。
一个人的生死，在他的眼里是那么的普通，普通到他连多说两个字都觉得浪费时间。
他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悦悦绝望的往外走，他想要打车，却被一种黑衣保镖拦住了去路。
有人从车上拿出一块纸牌扔到他的身上。
“沈少和顾少说了，你若是想去医院给你妹妹看病，就戴着这块牌子从这里跪过去，否则没有医院会收你妹妹。”
他看着那块白色的纸板上，刺目的杀人犯三个字，像是一把刀，狠狠的刺进了他的眼。
杀人犯！
被侵犯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耳边不断响起这些声音，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脑海，徐景伸出袖子胡乱的擦掉自己的眼泪，毫不犹豫的将牌子挂在了自己的身后。
只要妹妹能活下来，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看着踉跄跪着往前走的徐景背影，沈锦献的眉头不自觉拧成一个川字。
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徐景。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走进他的生活，笑容灿若艳阳的少年，在被他一次一次冷眼拒绝后，仍旧开朗的笑着说：“没关系锦献，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的，我可以等。”
他那么耀眼，整个安城的人都为他倾倒。
可如今，他穿着皱巴巴的工作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带着杀人犯的牌子，跪在地上，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游荡在街头。
多么可笑！
沈锦献胸口不由得有了怒意，他关上车窗，毫无感情的命令司机开车，再不看他一眼。
而徐景，就这么背着一块杀人犯的牌子，一步一步的跪到了医院。
他的眼神一直是空洞的，直到急诊的医生告诉他，怀中的孩子早就已经断气了的事实，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
“病人本就营养不良，受到撞击导致内出血已经去世了，若是来得早的话，或许还有救……”
“你是怎么做家长的，孩子这么瘦，不然也不会这么严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