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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殇仍旧没开口，目光却在黑暗中看向了某一处。
钟白跟着看了过去，随即微微一怔，下一瞬便拔刀出鞘，将地上足有儿臂粗的蛇斩成了两段。
他将蛇身挑起来扔到一旁：“天气回暖，正是蛇虫出没的时候，臣待会就让禁军清理一下营地。”
秦殇的脸色却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缓和，他顺着蛇头所对的方向看了过去，几条蠕动的影子映入眼帘。
“这里竟然还有，”钟白也看见了，快步上前，哐哐几刀将蛇砍了个七零八落，眉头却拧了起来，“捅了蛇窝了吗？怎么这么多？皇上，要不您先回去吧，臣去陆姑娘那里看看。”
秦殇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蛇，他忽然就想起了今天中午时的心惊肉跳，浓重的不安侵袭全身，他蹲下身看了两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越看他越觉得蹊跷。
“钟白，你看这些蛇，是不是在往一个方向走？”
钟白一愣，下意识道：“不能吧，它们……”
他话没说完就顿住了，因为那些蛇的蛇头竟真的朝着一个方向，有几条被砍了却没立刻死去的半截蛇，竟然还拖着长长的血迹往前蠕动。
他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撸了撸胳膊：“怎么回事儿？看着怎么有点邪性？”
秦殇也说不出来，可蛇群前进的方向他却十分熟悉，那是——
“陆嫆！”
他再顾不上别的，拔腿就跑。
钟白连忙跟上：“皇上，伤……”
可走着走着，他就喊不出来了，因为越靠近陆嫆的营帐，蛇就越多，简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紧紧抓着刀柄，眼见秦殇越走越快，快跑两步拦住了他的路：“皇上，情况不太对，这么多蛇一定是出了别的事，您在这里等一等，臣自己去看看吧。”
秦殇想都没想：“不行。”
他抬脚往前，钟白却站在面前动也不动。
“闪开！”
钟白咬了咬牙，他是从小伺候秦殇的人，最知道秦殇的脾气，一听就知道他是生气了，可他还是不能让路。
他原本就是个奴才命，是因为跟对了主子才有机会脱去奴籍，过上这种体面日子，可也是因此，他绝对不能让秦殇出事。
“您真的不能往前了，营地刚刚才遭了刺客，正是混乱的时候，说不定就有人会暗中动什么手脚，您……”
秦殇一把推开他，拔腿就走，钟白却再次拦了上来，他态度坚决：“您真的不能去，您没发现这里值守的禁军都不见了吗？一定是出事了，你身上还有伤，蛇这种东西有凶性，万一……”
“陆嫆怕蛇！”秦殇低吼一声，一把抓住钟白的领子，“她很怕蛇，这种时候朕不去，谁管她？”
钟白一时哑然，当年他们还在萧家的时候，秦殇脾性温和，什么都不会生气，可唯有陆嫆是他的逆鳞，容不得旁人说一个字的不好。
他头一回和萧家子弟起冲突，就是因为对方编排了陆嫆的闲话，说她看着正经，内里风骚云云，不少世家子弟都是如此，人前人模狗样，背地里什么腌臜话都说得出来。
秦殇以往只是不参与，那次却是十分凶狠的就动了手，一个砚台砸得萧安头破血流，事后萧安在床上躺了几天，秦殇就在他院子里跪了几天，满萧家上下，没有人一个人为他求情。
哪怕他们明明知道，那时候秦殇已经和陆嫆定了亲，所作所为是人之常情。
事后秦殇的膝盖落下了病根，时不时会疼一下，可他却从未说过后悔两个字。
因此那个名字一出来，钟白就知道自己拦不下他。
他叹了口气：“臣给您开路。”
秦殇什么都没说，只不轻不重地锤了他肩膀一拳。
两人都不敢耽搁，一路疾行，钟白明明是想挡在秦殇身前的，可只是发了个烟花搬救兵的功夫，就被远远落下了。
“皇上，您慢一点。”
秦殇哪里敢慢，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陆嫆被蛇群围困时的惊恐无助，以往刻意压制无视的担忧，陡然间破土而出，疯狂啃噬着他。
陆嫆，我马上就到，等我。
他抬手夺过钟白的刀，跑得更快，眼看着陆嫆的营帐出现在眼前，他顾不得周遭密密麻麻的蛇，抬脚就往里冲：“陆嫆，我来了，你还……”
激动的呼喊戛然而止，秦殇的脚步也跟着顿住。
他看见了陆嫆，她的确被蛇群围困着，可情形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她没有惊恐地缩成一团，也没有因为恐惧而掉眼泪。
她就站在蛇群里，不远处的火盆将她脸上的木然和血迹照得清清楚楚，然而更清楚的，是她两只手里各自抓着的半条蛇。
是的，半条，不是钟白那般拦腰斩断的半条，而是自蛇吻处硬生生撕裂的半条。
蛇身猩红的血肉混着内脏啪嗒啪嗒往地上掉，场面难以言喻的血腥和暴力，又带着诡异的美感。
秦殇有些傻了，他设想过很多情形，但绝对没有这一种。
第157章罪魁祸首
“陆嫆……”
他喊了一声，声音不重，陆嫆却仍旧像是被吓到一般颤了一下，她循声朝秦殇看了过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瞧见自己拎着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她浑身一颤，猛地松了手。
撕裂的蛇尸“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陆嫆再次被惊吓到一般，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可之前救秀秀的那番动作已经耗尽了身体的力气，没几步她就跌倒在了地上，小腹立刻有血迹氤氲出来。
眼看着蛇群被血腥味吸引朝着她游走过去，秦殇快步上前将人抱了起来：“陆嫆，你怎么样？”
陆嫆额头都是冷汗，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秦殇紧张地打量着她：“有没有被咬到？在哪里？我……”

话音未落，一只手轻轻抚在了他胸膛，秦殇心脏一颤，再没能说出话来。

他想陆嫆一定是惊吓太过，才会主动示弱，虽然对方动作很委婉，可他心里仍旧酸疼得厉害，连忙找了个僻静地方将人放下来，伸手就要去握陆嫆的手。
那只手却又避开了，连陆嫆都从他怀里躲开了一些，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似的艰难开口：“别碰我……”
秦殇一僵，这才明白过来，是他自作多情了，陆嫆不是在示弱，是在推他。
他伸到半空的手再没能握下去，却也没让人离开自己身边，他抬手摸着陆嫆的四肢，语气紧张：“有没有被蛇咬到？告诉我伤口在哪里？得把毒吸出来，不然会出事的。”
陆嫆神情晦涩地看他一眼，许久才颤巍巍摇头：“我没有被咬，是秀秀……”
秦殇微微松了口气：“没有被咬就好，那我们去找太医。”
他说着就想把人抱起来，陆嫆却再次摇头，胳膊发着抖却仍旧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奴婢可以……自己走……”
秦殇呼吸一滞，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奴婢”二字听来，竟如此刺耳。
他几乎是狼狈地扭开了头，却不期然看见了地上的血脚印，脚印血色厚重，浓郁，是陆嫆一步一步从营帐里走出来的痕迹，她撕裂的伤口不只有小腹。
可明明每走一步都宛如刀割，竟还是要拒绝他……
陆嫆，你到底是对我多失望，才会连这种伤势都要逞强……
“别为难自己。”
秦殇哑声道，他很想再说点别的什么让陆嫆不要这样，却又怕自己再开口，换来的会是陆嫆更坚定的拒绝，只好慌忙转移了话题，他看向钟白：“还不快过来清理这些东西。”
钟白连忙答应了一声，小跑着凑过来后他才看见陆嫆，下意识单膝跪地打了个千儿：“请陆姑娘安，多年不见，姑娘可还安好？”
他和陆嫆还算熟悉，以前隔着屏风，他没少这样问安，可这次陆嫆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极轻的一声苦笑：“钟统领……折煞我了。”
钟白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如今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他也不再是命都卖给旁人的奴才了，他们的身份已经颠倒了，可尊敬这种事，也不是需要看身份的。
他咧着嘴笑起来：“姑娘这话说得，小人的礼多重您都受得起，您说这话才是折煞我了。”
陆嫆大约被钟白的话勾起了往事，一时没再开口，连对秦殇的推拒都忘了。
秦殇心里一松，赞许地给了钟白一个眼神，他没想到这傻小子竟然还能误打误撞讨陆嫆欢心。
得给他记一功。
“我们先离开这里，钟白你召集禁军封锁营地，清理蛇群，把幕后黑手抓出来。”
话音落下他就忙不迭抱着陆嫆去找太医，陆嫆却再次开口：“等等……”
秦殇心口一紧：“陆嫆，你真的不能自己走。”
陆嫆的体力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她挣扎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秀……秀秀……”
秦殇这才想起来陆嫆不是一个人在营帐里，可此情此景他实在无心理会，随口吩咐一句就走。
“钟白，你把那丫头安置一下。”
钟白也没多想，用刀背拍了拍秀秀的脸，见她已经晕过去了，啧了一声将人扛了起来，正要跟上秦殇，就忽然想起来秦殇胳膊上还有伤，这么抱着人，伤口该怎么办？
他连忙去追，可越走越觉得秀秀碍事，眼见前面乌压压一群禁军迎了过来，他连忙喊人过来，抬手就把秀秀扔了过去。
“来个人把这丫头弄走。”
禁军们猝不及防，下意识的反应竟是躲开，眼看着秀秀就要摔在地上，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动作又快又稳地将人接了过去。
钟白正要吩咐对方将人送去太医那，可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人很是眼熟。
他惊讶地一挑眉：“薛司正？你怎么在这？不是回京了吗？”
先前清明司查办科举舞弊案，他没少跟着抓人，和薛京很是熟悉，可眼下对方对他却丝毫说不上热情，语气也冷冷淡淡的：“路上接到个很重要的消息，特意回来禀报。”
钟白恍然地哦了一声，没忘了自己的正经事：“那你送人过去吧，我还得去追皇上……”
“不用去了，皇上让我来搭把手，查今天晚上的事，他说你不像是一晚上就能查清楚的人。”
钟白呆了一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薛京刚才那话好像在骂他，可好像也没说脏字，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也对，自己和薛京好歹也算是兄弟了，对方不能无缘无故地找他茬，他点点头：“那行吧，你说咱们从哪开始查？”
薛京正要说先把今天值守的禁军找到，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呵斥声：“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两人都被惊动，前后脚赶了过去，到了地方却瞧见是萧宝宝和陆合，主仆两人脸色煞白，几乎连站都站不住，等禁军举起火把照亮周遭的时候，两人正哆哆嗦嗦地靠在一起。
钟白松了口气：“原来是悦嫔娘娘，您大半夜的怎么在这？”
萧宝宝张了张嘴，却是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薛京眼睛一眯，眼底闪过几分若有所思，钟白却一无所觉，见她如此还当是被吓坏了，连忙指了两个禁军：“你们两个送悦嫔娘娘回去，这么多蛇，都小心点啊。”
萧宝宝如蒙大赦，拉着陆合就走。
薛京低头看了眼昏迷的秀秀，然后给自己亲信递了个眼色，对方会意，悄悄坠在萧宝宝身后走了。
第158章让我去滇南吧
秦殇走到半路的时候，陆嫆没了声响，是被疼昏过去了，他心急如焚，咬牙忍着伤口撕扯的痛楚，尽量平稳地抱着人，速度越来越快。
冷不丁耳边响起一声叫唤，他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就见是蔡添喜带着太医迎面走了过来，他们走了这么久总算和折返的秦殇碰上了。
秦殇连忙就近找了个营帐：“太医，快过来看看，她刚才遭了蛇，身上不知道有没有被咬，伤口也都裂开了。”
太医吓了一跳，陆嫆的伤本来就没愈合好，这时候撕裂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他不敢耽搁，连忙拎着药箱进了营帐，可看清楚眼前人的时候，他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谁的伤更重。
陆嫆固然不好，可秦殇竟也半身都是血，肩膀狭长的血口子还在突突冒血，伤口开着，狰狞而腥红的血肉就那么露着。
“你在发什么愣！”
秦殇一声怒吼，唬得太医一抖，他再不敢胡思乱想，立刻去处理陆嫆的伤势。
蔡添喜落后一步进来，见秦殇这副样子脸色一白，下意识想让太医先去管皇帝，可话刚到嘴边就咽了下去，固然是寻常人的命根本不能和皇帝相提并论，可在皇帝眼里，未必是这样。
他只能拿了帕子给秦殇摁着伤口：“皇上，先止止血吧，其他太医马上就到。”
秦殇没吭声，只一眨不眨地看着陆嫆，她小腹伤口的撕裂比预想的还要凄惨，太医处理伤口的时候，陆嫆几次被疼醒过来又被疼晕过去，秦殇看得坐都坐不住：“你就不能先给她吃点止疼的药吗？”
太医脸色发苦：“臣也想，可是……”
蔡添喜替他说完了后面的话：“回皇上，止疼的药都被安老王爷拿走了。”
秦殇脸色瞬间铁青，转身就要出营帐。
蔡添喜连忙拦住他：“皇上，奴才去拿药，奴才去，您伤成这样，别乱跑了。”
秦殇冷冷看他一眼：“老安王的性子你也了解，自私狂妄，你要得来吗？”
蔡添喜一噎，话虽然如此，可皇上这伤也不能再拖了，流血流的嘴唇都白了。
“可您这伤，好歹让太医先给您止血啊。”
“啰里啰嗦，给朕闪开！”
“可皇上……”
“别去了。”
一道极轻的女声响起，打断了蔡添喜的喋喋不休，竟是陆嫆再次被疼醒了。
秦殇连忙走过去，抓着袖子给她擦额头的冷汗：“你怎么样？我这就去给你拿药，你等我。”
陆嫆眼前有些发黑，全靠意志力撑着才没再次晕过去，她摇了摇头：“奴婢没那么娇气，不用止疼药……也可以。”
秦殇擦汗的手控制不住地一颤：“这怎么算娇气？陆嫆，这不是娇气，你很疼，我知道你很疼……”
陆嫆只是摇头，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蔡添喜趁机出了营帐：“皇上，奴才去拿药了，您好好陪着陆嫆姑娘，奴才一定把药拿回来。”
秦殇看他一眼，又看一眼陆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她，只能留了下来，将手腕递到她嘴边：“陆嫆，你疼就咬我，我陪着你……”
陆嫆却毫无反应，她又晕过去了。
秦殇心口直颤，只能紧紧抓住陆嫆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她身上的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好在蔡添喜没有食言，很快就带了止疼药回来，用温水化开一颗给陆嫆喂了下去，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一些，也终于在太医重新缝合伤口之后悠悠转醒。
秦殇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真的没有被蛇咬对吗？”
陆嫆眨了眨眼睛，眼前又有些发黑，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似乎每次大病一场后，眼睛都会有些不听使唤。
可反正她也只是躺着，眼睛能不能看见都无关紧要。
她轻轻拽开自己的手：“奴婢无碍，不敢劳动皇上记挂，您请回吧。”
蔡添喜一愣，他没想到陆嫆死里逃生，又被秦殇救了一回，一张嘴说的却是这个。
他有些着急：“陆姑娘，皇上他一直守着你，他身上也有……”
“你出去。”
秦殇打断了蔡添喜的话，他对陆嫆的态度并不奇怪，也不想用身上这点伤来博取同情，他不是为陆嫆伤的，只是能力不足才不得不用这种法子留在上林苑。
只是语气多少都暗淡了一些：“朕想和她单独说说话。”
蔡添喜无奈地叹了一声，虽然觉得这种时候藏着掖着根本没有意义，却也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只能退了出去。
屋子里，秦殇若无其事地端起了药碗：“喝药吧，按时喝药你才能早点好起来。”
陆嫆看不见秦殇的动作，只感觉到有温热的勺子抵在唇边，她不张嘴，那勺子便一直没有挪开，可比倔，陆嫆从来没输过。
最终还是勺子先移开了，秦殇语气低哑：“是还有点烫，晾晾再喝吧。”
陆嫆却连这点晾药的时间都不愿意等了：“皇上请回吧，您救奴婢一命，奴婢救悦嫔娘娘一命，抵了，您以后都……”
“陆嫆，”秦殇猛地拔高音调打断了他的话，可话音落下他又忙不迭缓和了音调，“不是这样，我救你不是因为旁人……”
他想去抓陆嫆的手，可看她全身抗拒，又无处下手，只能无力又苍白道：“我救你不需要理由，因为我心悦你，爱慕你，思之如狂，你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这不是他第一次剖白，可每次陆嫆的反应都让他心凉。
但大概是说的次数太多了，这次陆嫆终于了一点不一样的反应——
“补偿？”
秦殇忙不迭点头，见陆嫆身上的抗拒松了一些，试探着抓住了陆嫆的手，见她竟没有躲开，秦殇顿时欣喜如狂：“陆嫆……”
陆嫆慢慢开口：“如果皇上真的这么想……”
“我真的这么想！”
陆嫆空茫的神情逐渐有了神采，秦殇眼看着她眼睛亮了，心脏不受控地揪紧起来，陆嫆，你肯再给我一个机会是吗？
“陆嫆，我们重新……”
“那就请皇上开恩，让奴婢早日去滇南吧。”
第159章当年的气还没消吗
秦殇仿佛定住一般，许久都没动弹，直到陆嫆将手抽回去：“求皇上开恩，放奴婢去滇南。”
“别说了，”秦殇仓皇地扭开头，“你伤重未愈，早些休息吧，朕还有很多政务，就先回去了……”
他说着狼狈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皇上。”
陆嫆再次开口，秦殇脚步顿住，却迟迟不敢回头，他小心翼翼地盼着陆嫆喊住他是因为改了主意，可——
“皇上不肯放奴婢走，是因为当年的气还没消是吗？”
秦殇心口被狠狠扎了一刀：“不是！”
他失声道，声音苦涩又无力：“不是，陆嫆，我……”
他该怎么说才能让陆嫆知道他后悔了……悔不当初。
“我是生过气，但那些早就不重要了，我现在就只想你安稳活着，就只想每天看见你……”
“每天看见我……”陆嫆低笑一声，病痛折磨得她十分虚弱，连句话都说不利落，可却仍旧强撑着，“奴婢明白了，等奴婢好了，会去御前伺候，不会让您养个闲人……所以，请您不必每天过来了。”
秦殇心口又是一揪，下意识走到床前蹲了下来：“我来看你，不是为了这个，陆嫆，你以后不需要再伺候任何人，我发誓，不会再让你伺候任何人，你信我好不好？”
明明她最不想做的事得到了保证，可她的却平淡如水，听不出丝毫情绪：“奴婢，谢恩。”
“陆嫆，你……”
“奴婢想休息了。”
秦殇恍然的“哦”了一声，略有些无措的站了起来：“也对，你累了，是该休息，那你先养着，之前遇见蛇的事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他仿佛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离开的理由，终于不再犹豫，匆匆出了营帐。
脚步声逐渐走远，陆嫆这才将被子放下来。
交代？
她能要什么交代？秦殇又能给她什么交代？
能说这种话不过是因为不知道是谁做的而已，等知道了……
她闭上眼睛，懒得再去想，反正她已经再也不会指望旁人，只是看来秦殇是不会让她提前离宫了，还有三年半，日子真是好长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冷不丁脚步声又响起，她略有些厌烦，再次撩起被子蒙住头，可不多时耳边响起的却是蔡添喜的声音：“陆嫆姑娘，喝点补汤吧，您又流了不少血呢，得补一补。”
他像是知道陆嫆没睡，话说得自然而然，倒是让人不好装睡了。
陆嫆撑着床榻勉强坐起来：“多谢公公。”
蔡添喜连忙摇头：“些许小事，不值当一声谢，姑娘平日里也没少照料我们父子，都是应该的，再说，这都是……”
“公公客气，”陆嫆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截住了他的话头，“这些日子您照料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日后一定会还。”
这话往好了说，是知恩图报；可往不好听了说，就是在划清界限，我承你的情，会还你的恩，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必提。
蔡添喜忍不住叹气，这人虚弱成这幅样子也不好糊弄，他索性单刀直入：“姑娘，皇上今天也受伤了，可为了照顾您，愣是没顾上自己，他对您是真的有心……”
他说着看见了地上秦殇留下的血迹，连忙指给陆嫆看：“您看，这都是皇上留下的，奴才可没有半句虚言。”
他见陆嫆不肯转头，索性将自己刚才给秦殇按压止血的帕子放了过去：“姑娘，您看看，这么多血，得多疼啊。”
陆嫆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帕子上，端着汤碗的手很明显地颤了一下，蔡添喜心里一喜，他就知道这姑娘满心满眼都是秦殇，不可能真的对他置之不理，这不是有效果了吗？
这苦肉计虽然简单粗暴，可有用啊。
“蔡公公……”
陆嫆开口，蔡添喜忙不迭答应了一句，心里已经决定了，要是待会儿陆嫆问起来，他一定得添油加醋，好好替秦殇卖卖惨。
“……秀秀怎么样了？”
“伤口可深了，血都止不住，可他一听说你……谁？你说谁？”
陆嫆抬头看过来，一字一顿道：“秀秀怎么样了？”
蔡添喜沉默下去，静静看了陆嫆很久才苦笑了一声：“您放心，秀秀没事，就是吓晕了，钟统领把人送去了太医那里，天一亮大概就能过来了。”
他眼巴巴的看着陆嫆，等着她再问句别的，可陆嫆却哑巴了一样，再没有开口。
蔡添喜知道她这是不会问秦殇的事了，心里惆怅地叹了口气，却只是看了一眼地上刺眼的血迹便退了出去。
如果陆嫆当真能做得这么绝，对秦殇的伤也不闻不问，那兴许他们两个人真的没有以后了吧。
他仔细的合上了营帐的帘子，看着阴沉的天无奈的摇头，冷不丁瞧见老安王被人抬着从不远处走过，他连忙侧身回避了一下，可老安王却仍旧看见了他，冷笑一声道：“蔡公公果然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连我们这些皇上亲叔伯都不放在眼里。”
这么大的名头蔡添喜担不起，连忙陪着笑迎了上去：“安老王爷这话说得，就是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不把您放在眼里啊，实在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一时没注意，您大人大量，见谅则个。”
“还是得本王和你讨饶才对，本王年纪大了，就想喝几幅止疼药，都被人举着皇上的大旗硬生生抢走了，所以说啊，不能小瞧阉人，越是没了根，就越是缺德。”
蔡添喜脸上的笑容僵住，他再怎么圆滑隐忍，也听不了这种话，太监最忌讳什么？
不就是被人说没了根吗？
可他不是一个人，满朝廷都知道薛京是他干儿子，他要是真得罪了老安王，自己跟在皇帝身边倒是没什么，可薛京呢？
要是让老安王暗地里给薛京下个绊子，那他的仕途……
他咬牙忍了又忍，才逼着自己露出个笑来，然后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是奴才说错了话，给老安王赔罪了，您别和奴才计较。”
老安王装模作样的“哎呀”一声，抬手揉着耳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这耳朵不好使，总是听不见动静。”
蔡添喜抓着拂尘的手猛地一紧，这老王八蛋。
可他还是蓄了蓄力道，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震得自己耳朵都有些发懵，这才咬牙道：“奴才给王爷赔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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