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归家这日,正好碰上京兆府尹亲自领着官兵上门搜查。
他们在五姨娘房里搜到了砒霜。
前有丫鬟作证,后有太医指认。
最后连我那吊着半口气的爹,都指着五姨娘啐了一句「毒妇」。
如山铁证面前,京兆府尹重喝了一声。
被我爹娇养了这么些年的五姨娘,立马泄了浑身强势,瘫软在地。
她趴在我爹床前号天喊地,求我爹看在这么多年情面上救救她。
我爹含了几片参,硬是当着府尹的面憋出了一句「杀了她」。
谁知五姨娘听了这话,瞬而转身给府尹跪下。
还拽下一边衣服露出香肩,把脸贴在府尹靴面上,细声细气地求府尹不要将她下狱,她愿意给府尹做牛做马。
直接把我爹气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府尹被这一出吓得不轻,连忙弹了起来退到了院子外,让官兵上前去给五姨娘上枷锁。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
五姨娘在去往大门的这一小段路上,鬼哭狼嚎着把我三叔给交代出来了。
于是,官兵又浩浩荡荡地去了三叔的府上。
我瞧着五姨娘被拖拽着出大门的背影,心情大好地哼起了小曲儿。
顾昀便是这个节骨眼上回来的。
他提着书篮,面上胡子拉碴,青色长袍有些发皱。
看着不漂亮,但又有几分文人风骨的意思。
骨相好看的人,怎么都是养眼的。
顾昀在离我五步处停下,看我的眼神湿漉漉的,像一只小狗儿。
他温声问:「小姐用晚膳了吗?」
我摇头。
他抿出抹笑:「在下也未曾。」
我眯起眼,来遮挡我眼睛里的疑惑。
他刚刚是从大门进来的吧?
应是看到五姨娘被抓走了的吧?
怎么这么平静?
除掉五姨娘这个大祸害,有他五分功劳。
他不想着邀功吗?要点银子什么的?
我这位书童都没一个的贫苦赘婿应该很缺钱吧?
瞧他身上的长袍都穿得起皱了。
顾昀没要我的钱。
我让丫鬟福桃给他送去了一盘银锭子,福桃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回来。
她有些为难道:「顾公子说他用不上这些,让大小姐替他保管着。」
我看着她手上满满当当的一盘银锭,不禁揉了揉眉心。
我这个人吧,最讨厌欠人情。
思虑了一阵,我吩咐福桃:
「吩咐厨房加几个金陵菜,再去叫顾公子过来,与我一同用晚膳。」
这回顾昀倒是应得爽快,随着福桃一块儿过来了。
他洗漱过后又恢复了往日的俊俏。
等待上菜的间隙,我找话问他:「考得如何?」
他有些乖地点头:「很不错。」
我一口茶差点没喷出去。
看他如此自信,我突然起了坏心思,戏弄他:
「比起卢叙如何?」
他思忖了会儿,认真回答:「卢叙不如我。」
……行吧,盲目至少使人开心。
两厢沉默片刻,顾昀忽然直直盯住我。
盯得我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他才问:「小姐脖子上的抓痕是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回想起陈瑛那张脸,语气不由冷了几分:「野猫抓的。」
福桃上前换茶水,听到我这话不乐意了,嘟囔道:「哪是野猫,分明是秦家那位讨人厌的表小姐。」
顾昀敛下眼皮遮住眸色,声色低沉着问:
「她为何要抓你?」
我正在想该怎么措辞,福桃便已噼里啪啦把那天情景说了一遍。
我没拦着。
一来是因为这事我算是没丢脸,值得宣扬。
二来,我跟顾昀实在没话聊。
我总不能向一个被我威逼利诱来的赘婿诉苦,大骂陈瑛三百回合吧?
顾昀把整件事听完后,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声线清寒:「她从前总是这般欺辱你吗?」
我无所谓笑笑:「其实也能躲,从前想着要嫁进秦家,自然得忍着她。」
顾昀看向别处,声音闷闷:「为何非要嫁进秦家?」
为何非要嫁进秦家?
12
自然是为了让我爹忌惮,顺便延续我荣华富贵的生活啊。
当然,我不可能这么回答顾昀。
我掏出手帕,做出多愁善感模样,轻叹:「我爹脾气不好,总爱打我。我便想着秦家是将门,定打得过我父亲,嫁进去便不会再挨打了。」
顾昀眼中流露出愤愤不平,看上去深信不疑。
他这副与我同仇敌忾的模样让我十分舒心。
就冲他识时务这点,我决定等继承家业后,花点钱给他捞个像样的虚职当当。
福桃来布菜时,见顾昀神情还是很凝重,不由劝慰道:「顾公子,您放宽心,恶人总是要遭报应的。」
「现下外头都在传,徐家四公子闹着要与秦家表小姐退婚呢。」
我停下筷子:「此等好事为何不早与我说?」
福桃眨巴眼:「正要跟您说官兵就来了。」
前些天埋下的火引子终于要爆了,我高兴得多夹了一筷子红烧猪蹄。
大半月过去,原本平息的陈瑛退婚一事,突然在京城炸开了锅。
上回的事徐四已消了气,不再提退婚。
谁料昨日不知是谁,将陈瑛与卢叙往来的暧昧书信张贴在了徐府大门口。
直接把徐老太太气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给将军府送了封退婚书。
这消息听得我神清气爽,拍手称快:「叫她陈瑛平日眼高于顶,总喜欢得罪人,我不出手自有人出手。」
「就是这招也太损了些。」
顾昀放下书本认真看我:「太损了吗?」
「损。」
「损得妙!深得我心!」
许是我笑得太欢快,顾昀也跟着笑了起来。
趁着心情好,我提议:「明日花灯节,不如我们去游画舫?」
顾昀眼眸弯弯:「好。」
他眉目漂亮,笑起来看得我有些心猿意马。
13
已是春深时节。
河道的冰化了,游画舫的人也多了。
这人一多,就容易撞见熟人。
比如陈瑛和卢叙,这两人昨日才处于风口浪尖上,今日还有心思出门游画舫。
脸皮真是奇厚无比。
陈瑛也一眼从人群中看见了我,神气昂扬地走了过来。她用下巴打量了圈顾昀后,连连倒退两步,用手扇了扇鼻子。
「赵清漪,这就是你那日偷情的汉子?」
她歪嘴「嘁」了声:「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就是个破落书生。」
我不气反笑,意有所指:「哪能跟表姑娘比,表姑娘的未婚夫可是堂堂中郎将。」
陈瑛脸色红白交替变了几回。
倏尔她嗤笑了声:「你神气什么?我即便被退了婚,也还有卢叙。待到卢叙过几日考上状元,往后做了大官的,我是要当诰命夫人的。」
「倒是你,堂堂侯府嫡女找了个一无是处的穷酸鬼。你还不知道吧?如今表哥他……」Уz
陈瑛一张嘴就难停下,听得我脑仁疼。
我懒得跟傻子论长短,拉起顾昀转身就走。
刚才我与陈瑛对峙时,顾昀就莫名其妙地,一直在拨弄我头上的金钗。
这会子拉他离开,他还在边走边拨弄。
不只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我正想开口骂他,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陈瑛凄厉的尖叫声。
回头一瞧,只见她肩膀处挂了只黑色的猫。
陈瑛被吓得手忙脚乱、大吼大叫,猫也受了惊,慌乱之下给了陈瑛几爪子。
她光洁的脖颈上顿时浮现几条血痕,比上回抓我的还要狰狞。
卢叙眼疾手快地拎起猫甩了出去,被顾昀一个迅速闪身接住。
我扭头,见顾昀抱着的猫儿,正伸手扑着映在他肩上的光斑。
我伸手拨了拨金钗,光斑映到了顾昀的袖上。
所以方才顾昀拨弄我的发钗,是为了把猫儿引到陈瑛身上?
我抬眸正好对上顾昀促狭的目光。
心间淌过一股暖流,我也不禁笑了起来。
这一笑,可让陈瑛气坏了。
「赵清漪!是你干的吧?你……」
她捂着脖子指着我正要开骂,突然定定看向我身后,放下指着我的手,做出一副乖巧温婉的模样,低声唤了句:「表哥。」
14
我随着她的声音回头,猝不及防看见了秦译的脸。
「清漪?」
秦译显然也十分惊诧。
「你怎么在这?
「这个男人是谁?」
三连问像迎头三棒,敲得我脑瓜子嗡嗡响。
纵然我决定纳婿那日起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可这也太猝不及防了些。
我还在筹备措辞时,正巧对上了他赤红的双目。
他盯着我与顾昀紧紧相牵的手,颤声问:「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吗?」
我组织好措辞正欲狡辩,一抬眼却发现,秦译身后也跟了个娇滴滴的姑娘。
姑娘身上的衣裙灰扑扑的,简单的发髻上一根珠钗都没有,正怯生生地牵着秦译的一根小拇指。
好家伙。
搁这半斤问八两呢?
我手指他牵着的姑娘问:「她是谁?」
秦译飞快抽出被牵着的手,吞吞吐吐半天也没放出个屁来。
倒是姑娘红着软腮上前两步,朝我福了福身:「妾身云歆,侍奉将军左右。」
这一出换在三个月前,我定会为煮熟的鸭子飞了而痛心疾首,当场表演一套「秦译负我」,少说也得讹他个五千两黄金。
但现在,我欣慰得几乎要落泪。
这后患怎的这么懂事,自己就解决了呢?
秦译一把拉回姑娘:「清漪你听我解释,这事儿说来有些复杂。」
「不必解释。」
我打断他,露出一个假笑:「清漪恭贺将军寻得佳人。」
而后又把顾昀往前推了推:「还未给诸位介绍,这位是我招的郎婿顾昀,往后还望将军多担待。」
「郎婿?」
秦译惊得声音都尖锐了几分,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为何要招郎婿?咱们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便成亲吗?」
「清漪,你是不是气我带回云歆,故意随便拉了个臭要饭的来气我?」
我敛了笑,冷眼瞪回去:「你说谁臭要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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