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姩在黑暗里挣扎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有了一点知觉，嘴里都是苦味，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却被床侧的烛火晃得再次闭上。
“姑姑，你醒了？”
秀秀满脸惊喜，连忙将手里的药放下，探头过来看。
陆姩头疼得厉害，胸口也疼，溺水的痛苦还停留在记忆里，她不自觉颤了一下，但秀秀在，她不得不强撑着打起了精神。
“我睡了多久？”
秀秀小脸皱成了包子，一手搀扶着她，一手往她身后塞枕头：“一天一夜了，姑姑你也太不小心了，太液池那么深，你怎么就摔进去了，天还这么冷……”
陆姩一顿：“我自己摔进去的？外头是这么传的？”
“是啊……不对吗？”
陆姩脸色苍白：“算对吧。”
她当时去抓沉光的手，就是算准了出事后她会遮掩，说不定还会贻误救她，可越是这样，越会成为把柄。
但她特意将对方牵扯进来，不是要趁机将对方如何，而是要有一个筹码，今天的事虽然躲过去了，可难保日后昭阳殿不会再有新的动作，有了这个把柄至少还有余地转圜，不用再折腾自己一次。
“谁送我回来的？”
小丫头脸一红，正要开口，一道男声却先一步响了起来：“你想让谁送你回来？”
陆姩一怔，这声音……
她循声看过去，秦傕果然就在屋子里，此时正把玩着茶盏，话说得满是嘲讽。
她劫后余生，心神本就混乱，此时骤然瞧见他，一时竟忘了言语，许久后她才回神撑起身就要下地，可她身体太过虚弱，还不等穿上鞋身体就往地上栽。
修长有力的胳膊揽在她腰间，轻轻一勾就将她拎了起来，重新丢回了床榻上。
“刚醒过来就别乱动了……药呢？”
秀秀连忙将药端了过来，眼见两人有话要说，很识趣地自己退了下去。
秦傕搅了搅药碗，却又放下了：“凉了……不必喝了，反正你应该也是想多病一些日子的。”
这话凉沁沁的，听得陆姩心里发紧。
她不意外秦傕能猜到是她自己设计了这样的戏码，但她也没碍着谁，何必这么一副嘲弄又嫌恶的态度？
她不自觉抓紧了被子：“奴婢听不懂皇上的话。”
“听不懂？”秦傕眉梢一扬，似是被陆姩的嘴硬逗笑了，“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听不懂呢？”
他伏下身体，棱角分明的脸就悬在陆姩眼前，可下一瞬他却脸色骤变，整个人都阴冷下来：“陆姩，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太液池都敢跳……”
陆姩有些受不住他这样锐利的目光，微微侧开了头，虽然明知道彼此对这件事的起因结果都心知肚明，可话还是不能挑明。
“脚滑了一下……”
秦傕面露嘲讽：“脚滑？木桥半人高的栏杆，你怎么滑？”
陆姩无话可说，只能闭紧了嘴不吭声。
秦傕却又捏着她的脸颊肉，逼着她正视着自己：“你好像还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奴婢要做的就是听主子的话，朕让你伺候谁，你就得伺候谁，听明白了吗？”
陆姩咬紧了嘴唇，哑巴了似的许久都没开口。
“说话！”
仍旧毫无回应。
秦傕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半晌他忽然起身走远了一些，抬手轻轻弹了弹皱巴巴的衣裳，仿佛是刚才碰了陆姩两下，身上被弄脏了。
“罢了，你早晚会学乖的。”
他自言自语似的笑了一声，随即脸色诡异地缓和了下来：“朕今天来，还有个惊喜要给你。”
这话听得陆姩毛骨悚然，今天一见秦傕，她就觉得他很奇怪，明明是救了自己的人，可他身上却没有一丝善意的气息，反而从头到尾都透着冷漠和厌恶。
关于他所谓的惊喜，陆姩直觉不是好事，下意识地拒绝。
“奴婢很累了，想休息……”
“是该好好休息，”秦傕竟也没阻止，只是眼神越发凉薄，“毕竟，你好了才能在殿外伺候，悦妃才肯让朕宠幸。”
陆姩一僵，不可思议地看过去：“你说什么？她还要做这么荒唐的事？”
“荒唐？”秦傕低声重复了一遍，话音落下他才抬眼看过来，“那你呢？”
“设计太后罚她，以奴害主，你不荒唐？”
陆姩一僵，她就知道萧宝宝告状之后，秦傕不会坐视不管，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用这种方式。
看来那天蔡添喜说的什么他想吃酒酿圆子，就是想哄她乖乖回去的谎话。
可笑的是她竟然信了，不止信了，还以为她和秦傕之间还有余地能转圜……
陆姩，你竟如此愚蠢。
她指尖攥的更紧，眼睛却垂了下来，死死盯着被子上已经有些破损了的牡丹绣文：“皇上若是想为悦妃娘娘出气，不如去寻奴婢的错处，用这种法子，让人不齿。”
这话说得大不敬，可秦傕却没发作，反而坐了下来，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可只有这个法子最能让悦妃高兴。”
他仰头将冷茶整杯灌了进去，再看向陆姩时，眼神很是意味深长：“你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朕总不能不管，对吧？”
陆姩抬眼看过来，大约是被气的狠了，她身体肉眼可见的紧绷，连声音都是颤的：“那皇上知不知道，她那天想对我做什么？”
秦傕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查的一僵，目光迅速略过陆姩，随即不动声色的将杯子丢回了桌子上，语气轻淡：“重要吗？”
仅仅三个字，却宛如重锤，砸的陆姩浑身都疼，连呼吸都跟着凝滞了。
她怔怔看了秦傕许久，眼睛隐隐发红，却不等情绪进一步发酵，她便回神似的猛地闭上眼睛扭开了头：“奴婢身染有疾，按宫规不能面圣，皇上请回吧。”
秦傕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陆姩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动静，可她却有些撑不住了，索性钻进了被子里，连头都蒙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才传来脚步声，秦傕终于要走了，可他却刚到门口就又停了下来。
“对了，”他开口，语气里毫无情绪，“下次别玩跳水这种把戏了，朕的禁军很金贵的，用来找你糟蹋了。”
见秦傕只有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陆姩却被刺得千疮百孔，明明身上没有外伤，却疼得她直抖。
只是她性子要强，便是再怎么难过也不肯流露丝毫，只是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秀秀来送吃食的时候，一见她的样子被唬了一跳，平日里明明并不敢和她太亲近的人，现在竟然大着胆子来碰她。
只是那手半路上就被陆姩避开了。
“我没事……拿下去吧，没胃口。”
秀秀的担心溢于言表：“姑姑，你哪里不舒服啊，都流血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陆姩闭上眼睛扭开头：“咱们这样的身份，拿什么请太医？你去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秀秀被说得心里戚戚，太医是官，宫人是奴，的确没资格请太医来看，可陆姩毕竟是不一样的，先前太医也是来过的。
但见陆姩脸色白惨惨的，嘴角还有血，她也不敢纠缠，只能给她理了理被子就下去了，心里盼着她真能一觉醒来就生龙活虎的。
可事实上这一觉陆姩睡得并不安稳，她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只是难受的厉害，身上也一层一层的出冷汗。
隐约间还听到有人在喊她，她自觉是睁开了眼睛的，入眼却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像是充斥着窒息绝望的池底，又像是晦暗腥臭的死牢，更像是那年雷雨交加的土地庙。
她呜咽一声，将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可无边无际的恐惧仍旧汹涌袭来，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哪怕口腔里充满血腥味也不肯松开分毫。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附上来，捏着她的颌骨逼着她松了嘴，她烧得浑浑噩噩，这一番动作下来仍旧没能清醒，可所有来自梦魇的痛苦却都被这一下来自现实的碰触驱散了。
她本能地朝那手靠近了一些，宛如幼兽寻求安慰一般。
那手的主人却仿佛不喜欢这样的亲昵，很快就将手挪开了。
“不……”
她挣扎着开口，却不过只说了一个字，意识便又被拉扯进了黑暗里。
好在那人仍旧听懂了，不多时又将手落了下来，轻轻抚在她脸侧，再没有移开。
在这份体温的安抚里，陆姩情绪逐渐安稳，彻底陷入了沉睡。
等她呼吸均匀下来，那人才收回手，动作极轻地退出了偏殿。
天色彻底亮了起来，秦傕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继续低头去看奏折，这几天他被旁的事烦扰了精神，政务上便有些懈怠，眼下一得闲就赶紧处理了，不留神就折腾到了天亮。
蔡添喜端着参茶进来，姿态恭敬里带着关切：“皇上歇歇吧。”
今天是休沐日，不必上朝。
秦傕呷了一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剩下的不多了。”
蔡添喜也不敢深劝，只能叹了口气，将乾元殿各处的灯烛一盏盏灭了，等回到外间的时候，秦傕已经又开始批奏折了。
他看了眼自家主子眼下的阴影，忍不住摇头，这要是陆姩好好的，还能劝两句……
这般想着，他不自觉靠在门口往偏殿方向看了两眼，这晚秋的天气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这厢正出神，冷不丁就觉得身上一凉，他纳闷地四处张望了一眼，却是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他唬了一跳，连忙低下了头：“皇上？”
秦傕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看什么呢，那么出神？”
蔡添喜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了皇帝的眼，却不敢隐瞒：“奴才听说陆姩姑娘烧得厉害，想来最近是不能伺候了，正琢磨着是不是提个旁人上来，皇上可有合心意的人？”
秦傕提着的朱砂笔微微一顿，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手上，静默许久才开口：“你看着办吧。”
蔡添喜心里唏嘘一声，这添了人，回头陆姩再回来就要横添不少波折了，可这是他的差事，他得尽心尽力地去办。
因着要找人暂代陆姩缺的消息传了出去，贿赂他的宫女一时间络绎不绝，皇帝身边的女侍虽然无名无分，可一旦被允许生下孩子，那就算是一步登天了。
但那是后话，眼下蔡添喜看出来秦傕兴致不高，也不敢多废话，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吩咐德春将刚才的消息放了出去，却不想刚吩咐完，宫门口就热闹了起来，昭阳殿的宫人又来了。
自打皇帝说要临幸悦妃之后，已经过去了五六天，每日里那边都要来人问个两三遍，要么是请皇帝过去用饭，要么就是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要请皇帝把玩。
可秦傕一次都没见过人，都是蔡添喜出面打发的。
只是昭阳殿的人仗着出身萧家，这次又是皇帝食言在先，很是有些难缠，虽然蔡添喜不好明着发作，可心里却是真的有些烦躁了，眼下见人又来了，绷着脸走了过去。
临到跟前他才认出来，这回来的竟是沉光。
相关Tags: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