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志超看着她手中的银耳羹,莫名又想起了叶静妤。
在军营时,她便总做各样的羹汤给他。那时,叶静妤的眼中总映着笑,高兴的,爱慕的……
她会在战事吃紧时,坚定鼓舞:“志超,我们会赢!”
“志超,你怎么了?”
宁姒儿疑惑的声音拉回了凌志超的思绪。
“没什么。”他接过碗喝了一口,正要说话。
凌轶云走了进来,他一身盔甲,像是要出征。
“哥,陛下已为我和静妤赐婚,!”
凌志超眸色一沉:“叶家满门将诛,你胡闹什么?!”
凌轶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叶清阳死了,叶静妤也是没办法,才女扮男装替兄从军!她何错之有?”
“这件事你何时知道的?”
想到凌轶云比自己更早知晓,凌志超心里有些不舒服。
凌轶云没回答,只说:“我以再不入京,永驻边疆向陛下求旨,赦免叶家,陛下已经应允。”
“哥你曾教过我,敢于争取才能得到想要的!既然你不要叶静妤,那我要!”
叶静妤也没想到凌轶云会这样做,她看着少年人熟悉的面容,眸色复杂。
“咔嚓!”一声脆响,凌志超生生将手里的瓷碗捏碎。
宁姒儿吓了一跳,眼底闪过抹狠意,随即柔声劝:“志超,轶云这么深情,想来和叶小姐应该是早有情分,你何必阻止?”
凌轶云想要否认,但不知为何,又没开口。
在凌志超逐渐黑沉的脸色里,他扔下一句:“我定会娶叶静妤为妻,你不同意也没用。”
叶静妤目送着他背影,心想,凌轶云注定要失望了。
她,已经死了。
这时,宁姒儿开口问:“志超,你……为何不愿轶云娶叶小姐?”
叶静妤也看向凌志超。
只见他将宁姒儿搂进怀里:“你的病还需她的命来换,轶云若娶了她,不太好办。”
当初的爱慕好似冻成千年寒冰,砸在地上,碎的彻底。
这一刻,叶静妤感觉整个灵魂都被扯成两半。
叶静妤只觉得好痛,比那日死守廷阳时,所受的百孔千疮还要更剧烈的疼!
恍惚间,叶静妤听见宁姒儿又问:“军中四年,你对她就没有半点儿欣赏?”
“没有。”凌志超毫无半分迟疑,“我此生最厌恶她这种女人。”
眼见着宁姒儿还要再问,凌志超再度开口:“别再提她,令人恶心。”
宁姒儿也不再说,乖顺垂下的眼眸里,尽是得意。
叶静妤被迫跟在凌志超身后,听着他对宁姒儿的温声软语,眼里一片死寂。
翌日。
凌志超与人相约在茶楼。
刚坐下,就听隔壁茶间里的书生提起‘叶静妤’的名字。
“今早的皇榜你们可看了?说边疆的叶清阳军师乃是胞妹替兄从军,不久前一计破万军,功大于过,已赐婚与凌轶云副将军!”
凌志超端茶的动作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重新抬手喝茶。
隔壁的对话,不住声的传过来:“听说叶静妤期间暴露过身份,却依旧忍辱负重地呆在军营,此女真有大英雄的风范!有如此佳人相伴,当真羡慕凌轶云副将军。”
“什么佳人?叶静妤说到底是个女子,入军营,成何体统?”
驳斥的话一出,不少人跟着搭腔:“刘兄说得不错,一个女子混在男人堆里,何谈贞洁?怕是以色侍人罢了。打仗最重要的还是军人,她一个小小军师能有什么功劳?”
“怕是凌轶云护着,特意让出来的军功。”
字字诛心,污秽之言不能入耳!
叶静妤早知替兄从军若暴露,自己定会受人指摘,却怎么都没料到死后都逃不过。1
凌志超却只是坐在那处,恍若未闻。
叶静妤忍不住想,估计那些书生讽刺她的话,也正是凌志超心中所想吧。
沉寂间,隔壁的对峙吵嚷声大了起来,到后面更像是吵架。
这时,凌志超突然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突然对面有个书生看到他:“凌将军?是凌将军!”
“凌将军请留步!还请为我们主持公道!”
凌志超转头看去,发现喊住他的人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儿子。
他拱手行礼:“还请凌将军告诉我们,叶静妤可否能算是女中豪杰?”
凌志超冷冷瞥了他一眼,削薄轻抿的唇吐出冰冷的字:“她不配。”
说完,径直下楼离去。
彼时,叶静妤就站在楼梯处。
凌志超无知无觉的穿过她的魂体,一点点带走了她最后的暖意。
叶静妤被迫跟着他,在墙上却只留下一个人的影子。
叶静妤怔怔望着,倏而认命又释然的笑了。
“你说得对,我不配。”
心里浓浓的悔意吞噬了叶静妤……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凌志超就好了,如果后来没有靠近凌志超就好了。
那样叶静妤就可以继续做叶清阳,让兄长名留青史,让叶家满门荣光!
可她醒悟的……太晚了。
叶静妤麻木的跟在凌志超身后,她不知道还要保持这样的状态多久。
不知还要亲眼见证凌志超多少的憎恶与讨厌才足够,才能被放过。
这时,一名士兵疾步走过来:“凌将军。”
“什么事?”
士兵抱拳禀报:“您派去廷阳的人,先凌副将一步抵达,传回消息。”
“第一批归京的军队,将于三日后,抵达京城!”
叶静妤的心瞬间提起来了。
还有三天,凌志超就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那时候,她是不是就能解脱了?
叶静妤祈祷着。
凌志超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下令:“婚期提前,就选在叶静妤回来那一天!”
叶静妤一怔,最终止于平静:“见证你与她人成婚……是为了恶心我吗?!”
“可惜……不会了。”
叶静妤的呢喃随着风,消散无声。
将军府的下人们正在加紧布置婚堂,为了表达对宁姒儿的重视,凌志超下令所有东西都必须用新的。
转眼三日过去,凌志超与宁姒儿的大婚就在明日。
将军府内,宁姒儿软在凌志超的怀里,一脸娇羞:“志超,明日我就要嫁给你,叫你……夫君了。”
最后两个字软糯轻轻,带着一股甜蜜。
凌志超却感觉奇怪,他捏紧酒杯,垂眉道:“大婚前夜男女不得见,我命人送你回去。”
宁姒儿察觉到他的异样,但也知道不能坏了规矩。
“好。”
宁姒儿起身离开。
凌志超却一直没有抬头看她,自凌自地灌着一口口清酒,不时抬头去看天空的圆月。
叶静妤也看过去,泛着清辉的勾月和边疆夜空,并无差别。3
她想起了三年前的勾月夜,那时自己还是‘叶清阳军师’。
大战连胜三场,凌志超气势大涨,邀叶静妤品酒。
“叶军师,末将为初见时说你不堪重用之事,向你道歉,我自罚三杯!”
没等叶静妤阻止,凌志超就三杯入肚。
见他没事,叶静妤才放下心来:“凌将军不必在意这些,日后我们还要共同抗敌,共勉共进。”
“说得好!”凌志超豪迈一笑,“今有我和军师联手,定能将匈奴杀他个有去无回!”
那一晚,两人把酒言欢,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叶静妤醒来后,身上盖着凌志超的红披风。
当时她激动的脸都红了,攥着红披风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凌志超那双黝黑的眸子里,从欣赏变成了厌恶……
月光落在凌志超的侧脸。
他喝醉了,薄唇嗫嚅着好像在说着什么。
叶静妤望着廷阳在的东方天际:“明天你就要知道我的死讯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风吹散了她的声音,无人听见。
翌日,凌家大婚。
街道上满是飘扬的红绸,百姓们投出祝福的飘带,热闹非凡。
一身玄甲衣的凌志超坐在黑马之上,身姿挺拔,气势健似骄阳,剑眉之下一双如寒星的眸子,他如今这副模样比叶静妤幻想中的,还要令人着迷。
可惜,现在的叶静妤心里一片麻木。
迎亲队伍行至一半,迎面遇上了廷阳大军回来的队伍。
比起风光无限的迎亲队伍,廷阳大军没有唢呐,没有击鼓,悄无声息,一片死寂。
大半伤员靠在一起,蹒跚前进。
他们脸上的悲戚,和迎亲队伍的笑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数不清的将士遗体们被封存在黑棺内,密密麻麻,望无止境。
在他们身后,蔓延出一片没有尽头的漆黑。
这时,为首的老兵站了出来:“廷阳大军击败匈奴三十万大军,现已凯旋而归!”
倏地,不知从哪儿响起的呐喊声:“扬千丈白皤,慰万里英魂!”
“扬千丈白皤,慰万里英魂!”
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凌志超目光沉沉:“辛苦了。”
不知何地传来铃铛响声,叶静妤好似被蛊惑,她一步步往前走,连何时已经脱离了十丈的魔咒,也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曾生死相伴的面孔,泪流满面。
“将士们,欢迎归家!”
话落,叶静妤那卡在心头的某样执念砰然落下,魂体蓦地化作星星点点,散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