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緗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浅笑起来：“皇上言重了，何谈处置，不过是些许闲话而已。”
曾经以为刺耳至极，现在听来，也不过如此。
秦玄却再次愣住了，陆緗不是大度的人，或者说不是随便大度的人，自己人的亏她吃也就吃了，可对上旁人，谁让她不痛快，她就会让对方更加不痛快。
不管是宫人，还是后妃，她素来不看身份。
现在她却不计较了。
秦玄心里越发不舒服，刚才压下去的质问又要涌上来，他真心实意地想问问陆緗，这些天到底在想什么。
可不等开口，他先察觉到手心的触感不对，湿漉漉的。
他还以为是陆緗手上沾了水没擦干净，可低头一瞧却是满手鲜红，陆緗流血了。
“怎么受伤了？蔡添喜，传太医……”
话音未落，陆緗就将手抽了出去：“不必了，些许皮肉小伤，哪配让皇上惦记。”
秦玄数不清多少次愣住了，陆緗不是个会刻意遮掩自己病痛的人，上次她被萧宝宝烫伤之后，甚至还抱怨过自己询问得太晚。
当时他怎么回答陆緗的来着？
他说，他能想起来问一句就不错了，哪有主子惦记奴婢的？
第113章奴婢已经学乖了
秦玄心口堵得厉害，当时说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现在听见这话从陆緗嘴里说出来，他才知道原来如此刺耳。
“我当时……”
“皇上，”蔡添喜忽然进来，“庄妃娘娘来了，说要见您。”
秦玄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庄妃会来他并不奇怪，先前他让陆緗整顿尚宫局的时候，就猜到了消息一旦传出去，庄妃会坐不住。
可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沉不住气，今天就来了。
该不会还存着别的心思吧？
他想到了那个还没审问出来历的太监，脸色微微一沉，可在科举舞弊彻查的档口，他不能打草惊蛇。
他看向陆緗，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了：“你……”
“奴婢告退。”
陆緗识趣得很，没给秦玄为难的机会，话音落下便退了下去，秦玄嘴唇开了又合，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才语气复杂地开了口：“她最近，是不是变得太懂事了？”
蔡添喜也跟着看了一眼陆緗的背影，语气有些复杂：“是安静了些，可人都会变的嘛。”
是吗？
可陆緗的变化，怎么让他觉得这么不痛快呢？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发了会儿呆，回神的时候瞧见庄妃还没进来，顿时有些不耐烦：“不是说庄妃来了吗？她人呢？让朕等她，她好大的架子。”
蔡添喜知道他这是有些迁怒了，不敢耽搁地开门去寻了人，可却没能在院子里看见庄妃的影子，他不由一愣：“皇上，是不是等得太久，庄妃娘娘就先回去了？”
秦玄拧眉朝看了外头一眼，却一下就瞧见陆緗正蹲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他的烦躁不翼而飞，耐下心来眯着眼睛仔细看，一连瞧了几眼才认出来，陆緗捡的是一颗颗的凤眼菩提佛珠，但这东西十分稀罕，以陆緗曾经的身份有这么一串倒是不稀奇，可现在她能去哪里弄？
还弄断了。
他略有几分好奇，索性抬脚走出去，却刚到门口就瞧见一道人影自廊下走到了陆緗身边。
是庄妃。
原来她没走，只是站在廊下，才让蔡添喜没瞧见。
秦玄只当是她是要去帮忙，也没有在意，可下一瞬就看见庄妃抬起脚，重重踩在了陆緗手背上。
他瞳孔一缩，只觉得那一脚像是踩在了自己心口上，他不自觉浑身一紧，呵斥声脱口而出：“庄妃，你在干什么？”
庄妃大约没想到他会出来，愣了一下才挪开脚转身朝他看过去，她显然想维持平静，可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也并不敢直视秦玄的眼睛：“是陆緗姑姑弄坏了臣妾要送给太后的凤眼菩提，珠子撒得满地都是，臣妾便让她捡起来，但她捡得太慢，臣妾才想来帮忙的。”
秦玄脸色漆黑，帮忙？你就是这么帮忙的？
他大步走了过去，陆緗已经站了起来，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庄妃。
秦玄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已经肿了起来，手背上印着半截清晰的鞋印。
再加上之前受过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鲜血混着泥土，看着十分凄惨。
“先去看看太医……”
陆緗仿佛没听见，仍旧看着庄妃。
秦玄心里一凸，陆緗不会是气疯了，想要在这里和庄妃动手吧？
他倒不是护不住她，可他有什么理由为了她和王家撕破脸？
抓着陆緗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陆緗，不要胡闹。”
陆緗微微一愣，随即扭头看过来，这还是这几天以来，她头一回正视他，可秦玄却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他不想在陆緗眼睛里看见委屈和控诉。
然而陆緗的目光却很平和，秦玄以为的情绪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她甚至还浅浅地笑了一下。
“皇上不用着急，”她轻轻开口，“奴婢不会做什么的。”
秦玄没想到她竟然会是这幅反应，一时有些怔愣：“你说什么？”
陆緗慢慢将自己的手拽了出去：“奴婢说不会对庄妃娘娘做什么的，所以皇上不用着急警告。”
她慢慢后退一步，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话音落下，她真的转身就走，果然一点计较的意思都没有。
秦玄心口却陡然跳了一下，莫名糟糕的预感涌上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陆緗：“等等。”
陆緗停了下来，她脸上仍旧没有别的情绪，平和得近乎诡异，秦玄却陡然想起来，他其实很久都没看见过陆緗别的表情了。
不管是挑衅的，隐忍的，还是生气的，他都很久没看见过了。
以往他只觉得不喜，可和现在的一对比，却充满了生气。
如果非要在两者之间选一个，他宁愿她和以前似的，现在这幅平和的样子让她整个人都虚假了起来，哪怕秦玄现在就抓着她的手，心里却没有一丝人就在自己身边的踏实感。
“打回去。”
他忽然开口，明知道后果会很麻烦，可他还是没能忍住。
庄妃一愣，脸色陡然变了，但开口的却是她身边的藤萝：“皇上，我家主子是后妃之首，你怎么能让一个宫婢动她？！”
秦玄仿若未闻，直勾勾地看着陆緗：“她怎么对你的，你就怎么对她，打回去。”
陆緗又怔了一下，却是慢慢挣开了自己的手：“皇上说笑了，奴婢怎么能记恨主子呢？”
秦玄微微一颤，心口再次被刺了一下，这句话好像也是他说的。
“陆緗，我……”
“奴婢已经学乖了，”陆緗后退了一步，她仍旧平和，曾经那么明明白白显露在他面前的委屈和难过，现在都被她收了起来，她平静得仿佛一个没了情绪的瓷娃娃，“皇上可以放心，奴婢以后都不会再招惹皇上的人。”
第114章是朕把她逼成了这幅样子
陆緗走了，一路上头也不回。
秦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脏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蔡添喜担心地看过来：“皇上，您还好吗？”
秦玄回神，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陆緗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上面，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现在的陆緗，懂事的简直让他觉得陌生，仿佛真的变了个人一样。
一向会说话的蔡添喜这次却迟迟没开口，秦玄侧头看过去，对方这才叹了口气，片刻后却又堆起了笑：“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
秦玄眉头拧紧，这算哪门子的好事。
蔡添喜姿态越发谦卑：“皇上以前不是总嫌陆緗姑娘主意大，不听话吗？现在她不和旁人计较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不是如您所愿了吗？当然是好事。”
秦玄却被说得愣住了，他想要的陆緗是这样子的吗？
他怔怔回想，打从陆緗进宫时的桩桩件件逐一闪过脑海，原来陆緗变成这幅样子，真的是他一步步逼出来的。
是他一次次的苛责，一次次的羞辱，逐渐熄灭了她眼里的光。
他忽然想起来，陆緗其实挣扎了很久，尝试过和他和解，也将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告诉过他，但他都刻意无视了。
所以现在，陆緗如他所愿，只把他当成了主子，不亲近不远离，不爱慕不憎恶……她再也不会越雷池一步。
他曾经信誓旦旦说过，会让陆緗学乖，会让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会磨去她的骄傲，现在，他做到了。
把她从骄傲矜贵高高在上世家贵女，变成了忍气吞声苟延残喘的奴婢……
可他为什么不觉得痛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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