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之看向眼前的锦袍少年,冷声开口:“三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丞...丞相...”
三皇子祁邵瞬间磕巴了起来,刚才还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他是皇宫里的混世魔王不假,可也不代表他想对上崔锦之啊!
世人口中称颂的大燕第一公子,看似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实则多智近妖,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犹记当年丞相亲下江南,推行度田令,不知处置了多少贪官污吏,丝毫不畏惧豪强,就连令和帝最后都有些犹豫处置这么多官员是否并非明君之举——
结果眼前这人站在朝堂上,只淡淡来了句:“死得其罪,何多之有?”
想到这里,祁邵下意识倒退了一步,崔锦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动作:“三殿下今日此举,倒让臣大开眼界。”
顿了顿,温润的脸上勾起了一抹讥笑之意:“待臣拜见陛下之时,定会将三皇子做的事,如实禀报。”
祁邵白了脸色,还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却被身旁的伴读扯着袖子离开了。
崔锦之拧着眉上前,将地上的少年捞起来,她一面感受着少年轻飘飘的重量,一面取下身上的披风,将他围了起来。
如今她凑近了才发现,这少年虽然年纪尚小,却生的一副好容貌,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瞳孔边缘泛着金色,让人对视间不自觉地沉沦下去。
可他实在是太瘦了,崔锦之低下头,细细地打量着少年,一时间心绪复杂,同为皇子,前世她的弟子祁旭,四周永远有人围着,像一个耀眼的小太阳,而四皇子,却好似一条败犬,半死不活地倒在她的怀里。
祁宥被人圈在怀里,本想挣扎开,但跪在雪地里的时间太久,双腿冻得快要失去知觉,脚下一软,彻底扑在了崔锦之的怀里。
崔锦之不着痕迹地放稳了他,手上为他系着披风,温温和和地冲少年笑了笑,轻声道:“臣崔锦之,见过四殿下。”
祁宥微微仰着头,眼神一错不错望向眼前为他系披风的年轻男人,感受着身体传来的温暖,正一点点唤醒他冻僵的肌肤。
他蜷了蜷手指,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盯着崔锦之,虚弱又乖巧地唤崔锦之:“丞相大人。”
一句丞相大人,再加上软乎乎的小脸蛋,看得一旁的宫人心都快化了,可崔锦之却想起了之前少年那双阴翳的眼睛,她轻轻地勾起一抹笑,半蹲着身子,摸了摸少年的头以示安抚。
“殿下,需要传召太医吗?”
少年苍白着脸色摇了摇头:“多谢丞相好意。”
“丞相大人,陛下那儿还等着呢。”李公公小声提醒。
崔锦之又细细打量了眼少年,才开口道:“那臣先去拜见陛下,来日再来见过殿下。”
她紧了紧少年身上的披风,直起身子,随着李公公快步离去。
而在她的身后,刚刚还被称赞乖巧懂事的小团子,却在此刻带上了盎然的兴味目送丞相一干人离开,眉眼间皆是锐利的冷峻与戾气。
第二章 猜疑
长街上小雪纷飞,须臾间只剩下祁宥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他仰头看着逼仄的红墙,屈起的指骨抵在眼睛上,突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得脸颊都酸胀起来。
他居然重生回来了,又回到这个孤苦无依,受尽人欺辱和折磨的时候来了。
好啊,连上天都迫不及待地让他再回这恶浊的人间,再将所有抛弃过他、折辱过他的人都诛杀殆尽,挫骨扬灰!
祁宥放下手,脸上扯出一抹兴奋而狠戾的笑来,眼神里藏着淬了毒的冰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崔、锦、之,少年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三个字。
上一世那个被斩首示众的丞相大人?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皇帝让他选学生的时候吧?
祁宥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
真是无趣,怕是这位丞相又会同前一世一样,迫不及待地选择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二皇子。
肩头的大氅还源源不断地透着微弱的暖意,祁宥漠然地抚摸上柔软的狐裘,心中平静的如一滩死水般,掀不起任何波澜。
而被揣测的崔锦之正站定在御书房前,重重地咳了几声,冻得脸色惨白。
这年头,人设可真不好维护。
李公公弓着身子,替崔锦之开了门,将丞相迎进了御书房。
斜风陡峭,冲散了些屋内的龙涎香味,令和帝坐在案后,见着丞相来了,冲她露出个乐呵呵的笑容来,唤了声,“爱卿。”
崔锦之低下头,掩去眸中复杂之色,冲着陛下行了个大礼:“锦之拜见陛下。”
令和帝温和地摆摆手,含笑轻叹:“爱卿在来的路上,应该也知道了朕这次召你来的意图吧。”
“臣不知有幸相伴于哪位殿下?”
“我大燕举国无双的少年丞相,便是教朕,也绰绰有余了。”令和帝抚掌大笑,冲着李公公打趣崔锦之,“爱卿瞧着,朕哪位皇子能得你亲自教诲啊?”
崔锦之只低头称惶恐,前世她知道祁旭渴望帝位,心中算计颇多,要成为一代明主,挟权弄势也无可厚非。
只是锦之教他权谋,教他制衡,教他恩威并施,却忘记教他仁爱德厚。
这些年为使大燕中兴,她确实大权在握,一手遮天,以至于她放手政权时,祁旭并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人不恋权柄。
崔锦之闭了闭眼,脑海中却蓦地闪过雪地里倔强而瘦弱的少年。
说起来有趣,新帝登基,一步一步踩着手足的鲜血,大皇子被先帝赐死,三皇子也早在争斗中做了垫脚石。唯有四皇子祁宥,多年来默默无闻,却在夺嫡中活到了最后。
一个毫无根基,卑怯懦弱的少年,是怎么在夺嫡的血雨腥风中平静的全身而退呢?
崔锦之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掩去算计的光芒,这位四皇子,真的和刚才所见一样,看起来上可怜又无害吗?
只听丞相微微拱手道:“前三位皇子承太傅教导多年,臣不敢再居老师之位——”
顿了顿,“唯有四皇子,早过开蒙年岁,却迟迟未得教导。臣斗胆,愿相伴四皇子身侧,教其身尊德厚。”
令和帝定定看了她一眼,终于想起了他这个早被抛之脑后的小儿子,压下心中几分不快,佯装无意地为自己辩解了两句:“小四身体一直不见好,朕才迟迟未钦定老师。既然爱卿开口,那此后便由丞相教导吧。”
言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没再瞧崔锦之一眼。